今天我收拾房间,无意中从衣柜里翻出一床黄色的缎面。它色泽鲜艳,完好如初。我想起来,这是我结婚时大哥给我置办的床上用品之一。捧着它,我的眼睛湿润了。这份价值不菲的礼物,是大哥对我们家绵延不尽的关爱。
这是一床绣着凤凰和牡丹的十五彩高级工艺织锦缎面,寄托了大哥对我美好的祝福。凤凰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是吉祥和谐的象征;牡丹则代表繁荣昌盛、美好期盼和真挚的爱情。在九十年代初,锻面是难得的奢侈品。整个缎面金黄耀眼,显得大气、富贵,带给人无尽的温暖和遐想。缎面正中,用紫色、桃红、浅蓝和翠绿等丝线,绣了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它高昂着头,气宇非凡。展开的双翅,像两把红色的扇子,动感十足。长长的尾羽与翎羽,赤色中夹杂着金色的纹路。它完美的体态,给人轻盈的美感。凤凰头部前方有两株活灵活现的牡丹,显得华美富贵、风姿绰约。看着它,我心生感慨:唯有牡丹真国色,委身绸缎也风流。缎面四周,分别绣着对称的小凤凰和牡丹,蝴蝶在花间轻歌曼舞,牡丹馥郁的花香,仿佛隔着锻面都能感受到。整个床单的颜色既鲜艳,又不夸张,呈现出和谐与美的完美统一。花的明与暗、色与色的搭配绝无繁复和俗气、唐突和随意,体现了匠心独具。看着如此生动的被面,我的思索飞得很远很远。
小时候,我们家孩子多,父亲一个人的工资,上要赡养老人,下要抚育幼儿,还要交农业税等生活开支。因此,我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大哥在家里排行老大,他读书时成绩非常好,是我们乡唯一一个考上“洋中学”的人。高中时,他数理化学得很好,大家私底下叫他“陈景润”。高考后,他以三分之差与大学无缘。父亲和母亲都劝他再复习一年,目睹父母终日奔波的艰辛,他死活不同意复读, 后来父亲帮他找到一份代课的工作。学校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生活的窘迫自和艰苦的居住环境,让他吃尽苦头苦。
有一个冬天的晚上,正在睡梦中的大哥被老鼠咬伤了。捧着血淋淋的头,他没有流泪。后来,他义无反顾地辞掉代课的工作。他坚信,上帝为他关了一道门,一定会为他打开一扇窗。就在那一年的冬天,部队领导到母亲老家的镇上去征兵。大哥刚好从老家背了一背棉花去镇上卖,无意中知道这件事,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说来大哥是幸运的,他在申请都未写的情况下,收兵的领导破格让他参加了体检。体检、政审都合格,只等部队开拨那天的到来。
回到家,母亲听说此事,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舍不得让大哥走,她知道当兵的辛苦,她担心身体瘦弱的儿子吃不了那苦。大哥对母亲说:“妈,让我去吧,好男儿志在四方。生活虽然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但幸运还是眷顾上了我。我一定要出去闯一闯,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父亲沉思良久,他叹了一口气。作为教师的父亲,他清楚地知道并坚信,儿子未来的出路应该在读书考学上。大哥的坚决和自信让他动摇了,他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母亲。母亲望望大哥,又望望父亲,默默点了点头。
到部队后,用大哥自己的话说,他是在拼命做事、拼命做人,生怕有什么闪失而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出路。在部队他各方面表现都很成色,一年后,部队领导批准他报考军校。听到消息,大哥激动了很久,他连忙拍电报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了父母。父亲一次又一次给大哥写信,给他鼓气、加油。后来,大哥在考试中脱颖而出,考上了陆军军官学校。大哥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们全家人兴奋得一夜无眠。
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哥三年军校毕业后分到涪陵支队当大队长。他仍然像读军校那样,舍不得乱花一分钱,把工资全部存起来供我们读书。后来据他回忆说:“别人十天半月理一次发,为了节约钱,我每次把头发剪得很短,一月两月才理一次。”除了军装,他连一件平常穿的衣服都舍不得买。我们常常感动,被他无私的爱温暖着。后来二哥考上大学,父亲退休了,我也考上了师范。用钱的地方更多,经济的压力像一顶紧箍咒,牢牢地套在父亲头上,他仿佛苍老了很多。虽然两个姐姐已经出嫁,以前破旧、狭窄的老房子还是显得狭小、拥格,修房问题迫在眉睫。父亲和母亲商量,准备建一所新房子,让大哥和二哥好谈对象。那时,家里根本没有积蓄,想修房子难上加难。大哥知道后,他打电话给父亲叫父母别着急,钱的问题他想办法。大哥把他几年来的全部积蓄拿出来,父亲给学校领导说好话,破例一次性领了一年的工资。修房的钱还是不够,大哥又在战友那里借了一部分,说暑假休假时带回家。
我清楚地记得,大哥回来的那天,我和父亲去街上接他,顺便买些修房子的材料。大哥见到父亲,迫不及待地从旅行包里拿出一大叠钱,父亲接钱的手颤抖着,眼圈红了,声音有些哽咽,他对我说:“这下好了,我们有新房子住了。”他望望大哥,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我听到父亲长长舒了一口气。从那时开始,大哥就是我心目中的力量和榜样。
大哥具有热血男儿的正直、善良、刚正不阿,还有一副古道热肠。“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也是他的座右铭。他和父亲都具有知识分子的清高,有“宁可饿死也不接受嗟来之食”的骨气。大哥结婚后,随着侄儿的出生,他放着大嫂父亲是县委书记,母亲是公安局局长这样显赫的家庭,自己大好的前途不要,一定要回老家南充工作。大嫂很生气,岳父岳母也劝他留下,他还是断然拒绝了。家乡父母和我们才是他的牵挂,才是他的灵魂依托。面对大嫂的不理解,他语重心长地劝慰她:“从小到大,我都很独立,我不想仰仗谁,我要靠我自己的努力,我才活的踏实、心安,希望你理解我。”大嫂尽管有些怨言,但只能嫁鸡随鸡,跟随大哥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南充生活。我们家人的和善、团级、友好,父母亲待她如己出,让大嫂爱上了这里,连老家都很少回去。
大哥在工作中为人正直,原则性强,能吃苦,业务能力强。曾多次荣获全市公安工作先进个人、全省严打整治斗争先进个人、全国公安机关突出成绩个人和优秀党员等荣誉称号。在19年打击经济犯罪中,由于成绩突出,曾被中央电视台采访过。
大哥是一个特别有担当的人,他的家庭观念特别严重,他把“养儿防老”当作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不仅孝顺父母,对我们更是疼爱有加。母亲在世时,一听说大哥要回家探亲,兴奋不已。她提前几天就做好准备,买了很多他们喜欢吃的东西和土特产。真是“慈母盼儿归,心似箭!”每次回到家,大哥都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至今仍让我回味不已的是涪陵榨菜。在八九十年代,涪陵榨菜是最奢侈的小吃了。大哥除了把榨菜送给亲戚朋友,还挨家挨户送给乡亲们。乡亲们被大哥浓浓的亲情感动,都夸他孝顺、懂事。一提到大哥,母亲高兴得合不上嘴,我们也为有这样一个好大哥而自豪。
大哥回到南充工作后,立即把父母接到身边,亲自下厨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为父母端茶倒水,给他们买漂亮的衣服,像女儿一样暖心。父母亲生病期间 ,他常常奔波在医院,常常抢着付医药费,整夜整夜陪伴父母。父母亲病重后,坚持要回老家住。那时,只有我和二哥在老家,我们根本忙不过来。大哥更辛苦了,他和大姐、二姐白天在单位忙碌,晚上还要开车回老家服侍父母,常常是整夜整夜睡不好觉。父母亲都是卧床一个多月才去世的,折磨得大家精疲力尽。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尽心尽力地把父母送老归山。乡亲们都说父母在世时有福气,死后也有福气。是的,有大哥这样一个孝顺、有担当、有爱心的儿子,我想父母一定会含笑九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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