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扒手兴衰史

 

德州扒手兴衰史

德化街扒手是一个群体，他们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单打独斗慢慢汇聚成型，他们团结、热情、富有凝聚力，并善于学习。他们曾经研习过布列松的《扒手》，贾樟柯的《小武》，对人性了如指掌，行动轻巧灵便，手指像是优雅的芭蕾舞者。也许，你要痛斥他们没有人性，但他们也曾因《偷自行车的人》内心些许动摇，可每次看到眼前嗷嗷逮捕的小扒手要吃饭，所谓的仁义道德全都不顾，只有工作的热情如烈火般燃烧。

 在互联网兴起之前，德化街扒手一直日子过得如火如荼，每次吃蒸饺能多要半笼，牛肉面能多放几块大葱。可是，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前进，时代几经变革，马云马化腾的不断角逐，人们终于开始出门不带钱包，约会不带套套。如此一来，德化街扒手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经济危机。

 这天正是周六，德化街扒手开始集体行动。阿扒是其中一员，作为最老的成员，这几个月的业绩却一直在垫底，他有些生气，暗下狠劲今天要来个大满贯。

 阿扒身在暗处，可眼睛却如老鹰般犀利狠毒。这边一对情侣在你侬我侬，姑娘一边说着不要不要，男生已经把手放到了最该放到的位置。阿扒平生最厌恶此种场面，又在晦暗中继续搜寻。那边两个男生，眉清目秀，但手早就拉在了一起。阿扒叹息一声，此时德化非彼时德化，如今多是一对对年轻的情侣，蓬勃的荷尔蒙挂在脸上，都是不好下手的样子。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一个壮硕的姑娘，后背有一个不适宜的书包肩带耷拉的无比长，姑娘身边还站着一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女孩，阿扒心想应该是她的智障闺蜜。

 阿扒锁定这俩傻逼，一路尾随，步步紧逼。

 只见这个姑娘眼中只有小吃街的廉价工业油做出的油腻食物，而旁边的蠢闺蜜又脑子一直在神游，全然没注意到阿扒的存在。

 就在俩人无数次不经意间，阿扒轻轻又缓缓，终于将多年修炼的技艺派上了用场。他觉得手艺人本该如此，平生最瞧不起那些每天坐在电脑前就骗钱的人，他总觉得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总不如钱到手里实实在在。

 只是轻轻一捏，钱包就到了手中。

 阿扒看着包里还有些什么，他用飞行员的眼睛细细在暗夜中观察，有一个iPad，有一个文艺青年装逼利器的kindle，还有一个看起来其丑无比的手账。

 阿扒准备再次下手，但忽然姑娘扭了一下头。

 阿扒有些惊慌，但是多年的训练有素又怎能大惊小怪，他镇定自若的将钱包放到背后。

 姑娘忽然从兜里掏出了一部老式诺基亚，对着她的蠢闺蜜沾沾自喜：“我来之前他们都提醒我德化街扒手多，所有我出门就带了个诺基亚，哈哈哈哈哈我看他偷啥！”

 阿扒轻轻一笑，迅速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一条小巷，是这些扒手们的避风港，阿扒在这里不用伪装，也不用有所顾忌。他缓缓的走着，深吸了口气。

 他掏出这个钱包，coach的金色logo看起来低调奢华，阿扒的手忽然微微颤抖。他想起家里的小扒嗷嗷着想吃肯德基小时拼盘，想起自己的老婆心心念念一年的宝格丽项链。也许，梦想就在这一瞬间实现。

 拉起锁链顺滑无比，马上要到达那个最隐秘的私处，阿扒忽然有些高潮，第一次和老婆做是什么时候呢？他回忆起自己的初恋，有些青涩，却也甜蜜。

 终于，被撕扯开的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忽然脱落开来。

 是一声声清脆，啪啪的掉落在地。

 它们的重量足足价值三毛。

 他紧紧的抓住那个钱包，撕扯着，嚎叫着，用手愤怒的掏空它的身体。

 可是，什么都有。

 就是没有钱。

 阿扒呸的一声，瞪着里面被P过度的一寸照片，瞪着跟结婚证一样的红色二流大学学生证，瞪着有些磨损可压根不知道密码的银行卡。

 心中像怀揣着狮子的怒吼，却无法泄愤。

 阿扒忽然好恨那个姑娘，恨她的表里不一，恨她把惊喜变成惊吓，恨她故意给他制造机会，却又这样轻易的毁于一旦。

 忽然一声喷嚏打了出来，姑娘感觉有人再骂她，已经初春，一定不是感冒了。姑娘正走在路边和她的蠢闺蜜愤愤不平的辱骂着德化街的种种恶劣和不平，高谈阔论中全是社会学和民族劣根性。

 她一走一颤，肚子上的脂肪就跟随着她此起彼伏。可手中寿司还在一个个减少，一粒粒诺米仍然粘附在牙齿上，吐沫星子不间断往蠢闺蜜脸上喷射。

 姑娘虽然又笨且蠢，但她总有一颗不甘平庸的心，她喜欢读书，但压根不求甚解，也爱电影，其实狗屁不通。每天抱着手机啃着零食还奇怪自己为何一直瘦不下去，看书翻不到两页又去看电视剧嚷嚷着没人发现她的才华。可是，就是忽然有一次，她上了知乎，像开了窍一般，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忽感智商媲美爱因斯坦，格局像是比尔盖茨。贫穷的她无限在中产阶级的环境中浮游，一次次看着“二十岁的女孩应该背什么样的包”这种问题，心中总是酸酸，有次她掐指一算，今年已经21，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包！岂不是整整落后了别人一年，她咬牙切齿，以头抢地。在认真的在知乎、豆瓣、微博和公号做足攻略下，越王勾践般等到双十一那天，手指轻轻触碰，心肝微微颤动的清空了蚂蚁贷款，终于选择了人生中第一款轻奢。

 每次同学聚会，朋友聚餐，她都自以为优雅的从包中轻轻掏出那个闪着金边的钱包，然后无意将logo朝着朋友，用指甲触碰，丝滑般拉开，然后佯装惊讶的抿嘴一笑，“哎呀，钱不小心家里了”，然后再心满意足的放回包中，像是一次钱包的终极使命。

 但沉重的爱却是沉重的负担，咬牙第一次买的轻奢，换来的确实每次拉屎都少用一格纸，放屁不敢太大声，吃咸菜还要先泡水的每月贷款在无理取闹无限胁迫。

 姑娘的虚荣毁于一旦了，她打开蚂蚁花呗，看着今年十一月才能够还清的蚂蚁贷款，她忽然好恨那个扒手，恨他以后卫生巾只能换成更廉价的牌子，恨他每个月还要莫须有的还一笔贷款，恨他把她中产阶级的梦想由此敲碎。

 良久，看着恍惚的姑娘眼中忽然闪出一道亮光，闺蜜以为她从丢失的阴影中吸取了教育得以振奋，也兴奋不已。之间姑娘悻悻的说道，既然这个丢了，那我只能分期买个更贵的了。

 忽然，暗夜中又出现了无数双如老鹰般锐利狠毒的眼睛，冷笑一声。

 他们知道，傻逼还傻，扒手能窃；老警不管，扒手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