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天,安晴被困住了,像是被丢弃在了一片白色荒野的中心,找不到方向。在关掉灯的房间里,借着电脑屏幕散发出的微弱光亮,她试图写下一些东西。但黑暗将她的一切感官都放大了,她感觉到时间的流淌和空气中略带有的腐朽的味道,无数双眼睛向她投射去刺探的目光,心跳、呼吸,一声声沉重地充斥在周围的世界里,她觉得自己要被吞噬了,力量被一点点抽离。
思绪乱得一塌糊涂。
在急促的呼吸声和狂乱的心跳声中,安晴慌忙站起,转身躲到了床上,好像那是一座安全的岛屿,四面八方伸来的手臂将无法触碰到她。她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像婴儿般蜷缩起来,眼睛不敢闭起。一旦视觉消失,听觉将会加倍放大,窗外的落雪声,穿透缝隙的风声,水管里的水流声,手表的滴答声,房间的收缩声,不知名的脚步声……这一切将超过她的负荷。
“外头还盖或落雪,明朝要冻死脱哎……弗出去,弗出去……”听着自己口中不着调的吴侬软语,不禁落下泪来,安晴从来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记忆中那一栋栋的白墙黑瓦,弯弯曲曲的河流,高高拱起的石桥,倒映着绿树小楼的水塘,都只是她口中的故乡。也许是因为在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没在同一个地方待满过八年,安晴很少有眷恋,也很少有羁绊,连感情也一直是淡淡的。如果生命有色彩的话,安晴的颜色会是透明的。
“吾要吃糖滚鸡蛋锅糍汤。”也许这时候只有食物才能填满一枚空荡荡的灵魂。安晴在黑暗中起身,摸黑下楼,进到厨房,“啪”,一室光明。家里没有锅糍,她打算煮一碗糖滚鸡蛋。锅里倒上水,放在灶上烧着,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然后往水里放糖,晶莹的白糖淅淅沥沥地落进水里,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到水开始泛鱼眼泡泡的时候,将两个蛋磕进锅里,不用去搅拌,让它们自然成形。
安晴端着冒着热气的糖滚鸡蛋上楼,小心翼翼地,生怕撒了。喝一口糖水,舀起鸡蛋咬一口,蛋黄还没有完全凝固,看来时间掌握得刚刚好。虽然没有锅糍,少了记忆中软糯的口感,但那种甜是可以暖到心里的。
安晴随手拿起一本书,是保罗·奥斯特的《孤独及其所创造的》。这本书一直被放在书架上积灰,现在随便翻开一页,一段话从里面跳脱出来:“要进入另一个人的孤独,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们真的可以逐渐认识另一个人,即使是很少的程度,也只能到他愿意被了解的程度为止。”安晴觉得保罗准确地表达出了她内心的想法。要想走进一个人,如果他不给你打开一扇扇门,哪怕是露出一点点缝隙,你就不可能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现在流行的孤独,是一种自我压抑,无处发泄直至失去力量,困于现实而无法逃离,最终只能选择躲进自己的堡垒。可回头一想,每个人紧闭的心门,那种所谓的孤独,难道不是自己给自己冠上的枷锁吗?确实,想找到一个和自己相似的灵魂很难,但真的非要不可吗?
当你觉得不被人理解时,你真的给人机会了吗?曾经也有一个人试图成为懂你的那个人,但你没有给他机会吧?也许真的有人可以通过你的一个眼神就知道你的想法,但那是要多深入的相处才能琢磨出来的默契。所以,如果你因为这些原因而觉得孤独,那完全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不用感叹,也不用抱怨,你不改变,孤独就不会改变。
有人说孤独是人生的必修课,要想实现梦想,就必须忍受孤独,享受孤独。安晴认为这里所说的孤独,更多的是一种对独处和个人空间的享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给自己冠上这么一个充满忧郁的名词呢?
安晴放下书,回到电脑前坐下,她有一些话想对他说。
我想孤独已经被人们玩坏了,任何一个人,只要感到孤单寂寞就会说自己孤独,好像那样就能让自己的情绪得到升华,脱离无聊人士的队伍。我一直很喜欢孤独这个词,这个词生出了无数的故事,每个人都好像能够从这个词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我总觉得,你用这个词将自己与我,或许还有其他的人,甚至整个世界,隔绝了开来。你曾恐惧不被理解,然后你嘲笑曾经的自己,后来你不再尝试,你坦然地拥抱孤独,你开始嘲笑这个世界上不清醒的人们。你一点都不排斥孤独的生活,或者说你早已学会了拥抱一个人的世界,可我总能隐隐感受到,其实你是在排斥但又渴望打破你孤独的那个人。你不相信有人为你而来,你下意识地拒所有人于门外,但你的内心还是在期待,期待有一个人能不顾你的荆棘堡垒,打破你身前的屏障,揭掉你脸上的面具,拥抱你的过去与伤痛,笑骂你的故作无畏。你真是个固执的傻子,请你让你的孤独见鬼去吧,我要做拯救你的那个公主。现在迪士尼的公主们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封邮件写完后,安晴关掉了邮箱,她还是没有把邮件寄出去。她再一次关掉了灯,借着电脑屏幕散发出的微弱光亮,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明早要交的稿子终于有了头绪。
“晚上十一点,外面的雪好像停了,我正准备关掉电脑上床睡觉,“叮”的一声,忽然来了一封邮件。我忍不住好奇心打开了邮件,上面说:‘宴宴,我的公主,你为什么还不出现?我的世界太黑了。’只有他才会叫我宴宴,只有他。但是,他怎么会给我回邮件的?不可能,不可能是他的。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我的视线飘向草稿箱,我之前写下的邮件还在那里,不曾寄出。而且,三年前,他就……我从没有向他表达过自己对他的感情,他或许知道,但我从来就不是他心目中的人生伴侣,连备胎都算不上。我一直默默地爱着他,他却总自以为是地认为没人会为他落泪,最终,选择了毫不留恋地放逐自己。从高空飞下的风声一定很凄厉吧?……”
晚上十点五十五分,安晴终于把稿子写完了,关闭文档的时候,跳出一个保存的窗口,她在文件名那里输入了“见鬼的孤独”。一切收拾停当后,安晴就下楼去洗漱了。没多久,电脑传来了“叮”的一声,来了一封新邮件,这时电脑上正好显示十一点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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