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想着,若是有一天发达了我一定要干三件事情:修一个好几百平米的大书房,里面堆满我爱看的书,一定要超过李敖阳明山的那个;给我哥我姐一人买一套大房子一辆好车子,让他们不用为了还贷而做银行一辈子的奴隶;最后,我要在家里空出一间来放一个最好的台球桌配置最好的球杆最好的台球,狐朋狗友来了每天可以免费玩到深夜。可能这些所谓的理想沾满了庸俗气味,浑身散发着沽名钓誉的暴发户气息,而且还毫无深度,入不了方家之眼,但这真的是我曾经甚至现在的真实想法:可能我本身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人吧,再说谁不是呢?我有时躺床上审视曾经的理想,总觉得一个人的一生漫长又弥足短暂,想要更多的金钱房子车子能理解,关爱家人也能说下去,但把台球这样一项娱乐活动提那么高是对我的人生负责任吗?但我思考三分钟即坚定了买最好台球桌配最好球杆台球在我人生中的重要地位,甚至可以说,即使我以后每天喝豆浆吃煎饼都不敢加鸡蛋靠捡垃圾过活,我也要买最好的台球桌配最好的球杆台球。
我有关台球的最初印象是五六岁的时候我跟小伙伴们疯玩疯跑不顾一切,偶然有一天看见村里的大人们在一块平日晒太阳谈论宫闱秘辛的空地上围成一圈向里面看,孩童的好奇心无穷,我们从大人的腰间挤进去,看见同班婷婷的爸爸猫着腰伏在一个大桌子上手拿一跟长木杆在那里瞄,三子他爸则把一模一样的一根长杆扛在肩膀上笑着看婷婷爸爸,随着一声清脆的球入袋撞击声,周围的大人们一片喝彩,然后婷婷爸爸耀武扬威地站起身哈哈大笑,享受着周围人的赞叹,他喉咙里经常有痰,笑起来呼呼作响。我们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不是赌博也不像在打架,于是兴趣荡然,又疯跑开去,现在只是记得那桌子的脚又粗又亮,像大象腿。当我稍懂事一点才知道,那个东西叫台球桌,是婷婷爸爸在外打工赚钱以后买的,而现在就摆放在他们家院子里,小伙伴们给我说时眼里都蕴着膜拜,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台球桌能做什么,但他们仍然觉得这个庞然大物很酷很牛,人类的本性中有一种对未知事物的天然敬畏,就像彼时彼刻。婷婷爸爸的台球桌在村子里轰动了一段时间就被人们渐渐忘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子爸爸新买的彩色电视机,人们都不大谈论那个台球桌了,也没有大人一天价跑到婷婷家吆喝着打球了,但我却仍然能记得台球桌那条粗壮油亮红红的腿。我跑去婷婷家偷看它。它站在院子里,泛绿的桌上面一堆球散乱的摆着,各种颜色中间还写着数字,两根球杆斜躺在桌旁,只有太阳跟我注视着它们。我想下去偷偷玩,但怕挨揍,也怕小伙伴们看见嘲笑我,因为他们说现在流行的是到三子家看电视。
我看了一会就跑了,跑到三子家看了半天电视 ,里面的人都穿着花衣裳,我却想到了花花绿绿的台球。后来我也就忘了那张台球桌了,只是在上学路上路过婷婷家时看见它仍然站在她家院子里,上面堆满了纸箱杂什,泛绿的桌面早就晦涩了,桌腿也斑斑驳驳油漆全掉 ,上面的台球球杆也都不翼而飞,不知道谁拿走了,我也在没看到有人打台球,更没有听到婷婷爸爸呼呼的笑声,后来她们全家都搬到她爸爸所工作的煤矿去了。不知怎的,我心里竟有一丝伤感,但我不知道我难过什么。
那以后的整整几年,我再没有听说过台球这两个字,至于婷婷家的那张台球桌,我也早就忘了。我跟台球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接触是在初中二年级,那时候同龄人间的流行是网络游戏,一放学便有成千上万的学生冲往学校周边的各个黑网吧,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我能找到以学校为中心,周围星罗棋布的十多个小黑网吧,它们大多是别人家里空出来的卧室,摆着十多台电脑,一小时两钱,我们在上面玩侠盗玩CS,以至于荒废了学业。当然黑网吧虽然多,但机位是远远供不应求的,常常只要数学老师拖堂五分钟我们就可能抢不上机位,只能看着坐在电脑旁的同学玩的不亦乐乎暗暗地骂老师。那天我们数学老师又拖了堂,虽知道又玩不上了但还是抱着侥幸心去看了一看,不出所料又网吧爆满,于是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嘴里骂骂咧咧 ,但都是不想再回学校去 ,但都不知道向何处去。不知道同行的谁忽然提了一句“我们要不要去下面打会儿台球”,人落入深水挣扎时只要看到一点东西他都会一把抓住,我们在绝望中看到丁点希望,虽然我们几个都没有玩过,但还是一致同意了。
那是我第一次摸台球,扛着跟我差不多高的球杆,站在稍稍低于我的球桌前,头顶灯光昏暗,耳旁都是婷婷爸爸呼呼的笑声。我也不记得当时是怎么玩了一中午,反正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去网吧,而是到台球厅了。那时候玩台球的人很少,所以我不用像去网吧一样跟人争抢,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骂过数学老师,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爱拖堂。
我今年二十岁,大学一年级,算起来球龄也有四五年了。在这四五年的青春里,台球虽不比阅读跟写作那样,但也算是我最主要的娱乐消遣。只要有空闲时间,总可以在台球厅找见我。当然我也结识了不少跟我一样爱玩台球的好朋友。我们平日混迹于各个台球厅,互相切磋球技,不说输赢也不赌球,只是在那里玩。试列举我的几位球友:
三子。三子比我大一岁,是我的本家,论辈分他得叫我叔叔,我们从小玩到大,一年级到四年级都是同班同学,本来我们可以一直同班的,但五年级时我转校了。我开始接触台球以后密集地玩其实是跟三子一起,因为是发小所以整个放假时间几乎没有一天不在一起。三子皮肤漆黑身体壮硕,肱二头肌像鼓起的鸡蛋,骑车技术超一流。在放假时间,三子每天骑着摩托车载着我到台球厅玩,几年如一日。三子台球天赋可能比我强一点点,刚开始玩的两三年我总是赢不了他,每天都被他打败,三子的准头超好,在初习那会儿就能很容易把直球一杆进洞,我则像他爸爸当年看婷婷爸爸那样对着他笑。三子算是我的师傅,虽然现在他已经赢不了我了,但当初毕竟是他与我对打然后共同进步,我的许多知识也是从他身上学来的。当然,更重要的是,三子锻炼了我强大的内心 ,你想啊,你曾经在一件事情上两三年老被一个人打败,而且你还老主动要求跟他玩,没有一颗强大到混蛋的内心怎么能行?我跟三子之间最代表义气的一句话就是:回家请你打台球。
飞哥。飞哥是我的初中同学,家境优裕人又善良,抽烟喝酒把妹,也是江湖中人,于是我们很自然走到一块。当时飞哥并不玩台球的,我也从来没跟他玩过,高中毕业后之间也只是隔几天聚一起喝酒爬山打扑克,后来不知怎么有一天他心血来潮要跟我打台球,我有些愕然,但还是欣然应允。两人玩了一下午,他当然打我不过,但都很开心。我当时也没想到飞哥是个不肯服输的人,此后他便经常跟他的其他朋友在一块练台球,隔几天我两见面就拽着我打几盘,想要赢我,当然我让他失望了,于是他也并没有不高兴,而是更加苦练。今年夏天我们一伙哥们喝了一下午酒都回家后,我又被飞哥拉到台球厅,他输了,然后踽踽相携回家,我刚到家倒水醒酒电话就响了,飞哥说他刚想到赢我的办法了,让我马上下去再较量,我笑他痴,以母亲责骂拒绝了他,心里同时感动着,在这个俗世,像这样的人不多了,我遇到一个,算是幸运。
我在混迹台球的过程中遇到的人形形色色,有烫黄头发穿皮裤满口脏话抽中华的流氓,他们大都很爱大力进洞然后耀武扬威地挥舞球杆。也有纯粹爱好穿运动服戴眼镜的乖孩子,打球孱弱,但很稳当,进球后不好意思地在一旁擦铅粉。有久经沙场杆法强悍总爱使很大力的低杆的中年男人,头都秃一半了,不进球嘴里就骂骂咧咧。当然还有刘海长长嘴叼520香烟穿着暴露的小太妹,她们大都不会玩算是附庸一把风雅。英雄不问出身,遇见了就玩两把,都高兴,玩完就是朋友,以后见了都打个照面,有事就叫着帮忙了。台球本来是绅士运动,现在的斯诺克比赛也都穿着黑马甲西裤皮鞋,满场寂静,谁曾想到传到中国后竟成了街头小巷小阿飞小瘪三的至爱,就像西方基督教传入中国后成为村野山姑治病的利器一样,任何欧风的东渐都混杂着中国本土的特色,叫人哭笑不得。但是,我并没有觉得小混混打八球低于欧洲贵族打斯诺克,他们玩的是绅士风度,我们玩的则是江湖义气,而在中国,不存在绅士,放眼望去万里河山尽是江湖。两拨人发生冲突解决办法就是互相约定打台球定输赢,而输了的惩罚也只是掏台费请喝红茶而已,打完冲突就消了一半,谓之不打不相识。未来国际矛盾的解决办法也可以参照,美国航母在台湾海峡游弋,我方派驱逐舰对峙,如何解决焦局?叫对方派人过来打两盘台球,谁输谁先撤军。
(未完,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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