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快好了，马上就能吃饭了。”厨房里传来母亲的声音。父亲加班还未回家，儿子独自在沙发上玩着积木，妻子在整理衣物，我在电脑旁整理资料。
一、
思绪流转，时间回到二十年前，父亲和母亲在厨房准备饭菜，为他们唯一的儿子庆祝十岁生日。那时是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还没有功能强大的智能手机，没有随处可见的扫码支付，没有WIFI和4G网络，也没有如此多的私家车。
一家人围着桌子开心的吃着自家种的饭菜，外公外婆经营着一家谈不上规模的小卖部，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在大伯家和我家轮流住，文化不高的父亲在当地一家企业干着体力活，母亲靠赶场摆地摊补贴家用。
母亲是一个爱干净的人，见不得有哪儿不干净，而厨房又是最容易脏的地方。老家的厨房其实就是楼梯转角的一块不足6平方米的区域，出口的门正对着楼梯，楼梯下放着煤炭，进门左边靠墙边的是灶台，右边是过道，过道旁楼梯下是自己修的水缸，水缸上有块石板，用来放菜板和一些佐料。灶台是水泥和砖砌成的，一边是柴火灶，一边是加上鼓风机的煤炭灶。那会儿还没有电磁炉，没有抽油烟机，没有电饭煲，没有冰箱，没有如今完善的各种厨房电器。厨房外有一个砖垒的鸡窝，而厨房里面接连楼梯的空地很长一段时间也用来“关押”鸭子。如此一个杂、乱、脏的地方如何能保持整洁？但母亲总是有她的办法，她经常早起就开始打扫，鸡鸭的粪便用柴灰掩盖再慢慢清扫；烧过的煤炭有些还能再次燃烧，她便一一将它们从碳渣中挑选出来；地面并不是水泥地，她经常细心的将垃圾打扫干净；灶台因长时间的烟熏火燎，早已不是当初崭新的模样，她就常常用洗衣粉清扫。母亲常说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不管生活在哪个环境中，就要尽量保持整洁，才能让我们顺眼顺心。
二、
记忆中我的童年是贫穷但快乐的。上小学吃着母亲早起炒的菜，对比同学花5毛钱买的菜，心中感受着母亲的爱，觉得十分温暖。记得有一年小学期末考试，因白球鞋穿坏了不得已穿母亲以前的一双貌似球鞋的淡蓝色格纹鞋（因母亲脚小），一路上我感觉有别人异样的眼光注视我，便浑身不自在，生怕别人注意脚下偏大的鞋子，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期末考试的发挥，一如既往的取得了前几名的好成绩。我小的时候虽然不如有的小孩儿调皮，但他们玩过的我也一样没落下。摸鱼、钓鱼、下河用网打鱼、炸鱼、偷果子、偷玉米搞烧包谷、偷家里钱、河里池塘游泳、田里踢球、放风筝、用弹弓打鸟……为此没少受母亲批评和惩罚，母亲从不打骂我，总是跟我讲道理，用“体罚”的方式惩罚我：跪在高凳子上、跪在烧过冷却的碳渣上。也因此让我明白了许多人生道理，没有走上歪路。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事实也往往如此。厨房是我和母亲经常待在一起的地方，她教我怎么做饭、怎么洗菜、怎么切菜、怎么炒菜、怎么煮落花生、怎么烙韭菜饼……她还教我怎么打扫房间，怎么清洗衣物。
现在想来多姿多彩的童年让我有了独自生活的能力和健康的身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的生活慢慢好起来了。手机开始普及，还记得当年父亲转行开起了三轮车，买了一个二手的手机，好玩新奇的手机瞬间将我俘虏，玩着里面简单的游戏说不出的满足。那年非典疫情在全国范围内快速扩散，板蓝根卖得脱销，刚进入初中的我被英语搞得头昏脑涨、被地理搞得分不清南北西东，那年神州五号载人飞船成功升空，成为中国航天事业的又一里程碑。
初中住校制的学习方式让我吃够了食堂的红烧土豆和白面馒头。每到周末，回到家母亲总在厨房忙碌，为她的儿子准备改善生活的晚餐。这时我通常会进入厨房帮助母亲，和她聊聊过去一周所发生的的大小事情，而母亲也会絮絮叨叨的我和扯着东家长西家短：我们一起等着外出跑车的父亲吃晚饭。
父亲这时的三轮车生意慢慢有了起色，不用在县城固定的地方等待拉货的生意，而是有了几桩固定的生意。一桩是两天一次的从乡镇拉碎猪肉到县城的冻肉厂，一桩是时间不固定的给屠户拉活猪到屠宰场，有了固定的生意，家里吃肉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正是这些和“猪”相关的生意将我的学生生涯延续，让我有机会在文字里舞蹈。
傍晚的山峰会生成一层层薄薄的烟雾，三轮车在蜿蜒陡峭的山路间缓慢前行，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和父亲一起出来了，望着路边慢慢向后退去的风景，专注神情下的父亲好似与这大山融为了一体。
三、
时光除了在人们脸上留下痕迹外，也在心中留下了数不清的沟壑。爷爷已经逝世几年，外公也在七八年模糊记忆的老年痴呆中走到了人生尽头；奶奶因摔断了腿常年卧病在床；父亲的车也在猪和猪粪、鸡粪（为大棚蔬菜种植户所需要）转换之间由三轮变成了四轮；母亲不再在街头摆地摊，而是照顾奶奶的起居饮食和爸爸生活；而我走过了三年的大学时光，来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以洛基亚为主的塞班手机慢慢被安卓手机替代，微信和支付宝开始走入人们的生活，人们开始陶醉于马云缔造的网购天堂，嫦娥一号和嫦娥二号相继成功发射升空：这些都在告诉人们新时代正在到来。
天然气和自来水的推广，大大提升了农村人们的生活便利性。这几年生活的好转，家里添置了冰箱，二楼重新装修改造了格局，厨房虽还在原来的地方，但外出的门被封了，改成了窗户，原来的灶台也被拆了，地面打成了水泥地，重新修了个崭新的灶台，多了水槽，多了天然气灶，多了电磁炉，多了抽油烟机。鸡鸭已经不养了，鸡窝也拆了，不变的是水缸，虽然现在基本不用了。现在厨房的环境好了不止一点了，母亲也经常擦着整灶台上的瓷砖，看着这个专属于她的灶台，满眼笑意。
四、
回应着母亲的话，我抱起儿子叫上妻子围坐在桌旁，父亲也刚好下班开门回家。由于今天是我三十岁的生日，母亲执意不让我进厨房帮忙，说今天要好好休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吃着我最爱的菜，听着父母回忆我出生的往事，记忆像条倔强的鱼不肯对鱼钩就范。
奶奶在我工作的第一个年头走了，我还记得父亲满是泪水的脸，他喃喃的对我说着：“我现在爸妈都没有了。”我也记得外公走后半年时间里母亲的伤感，她整夜整夜的失眠。当我回到家，一提起外公我们娘儿两都忍不住落泪，为的是那几年得了老年痴呆症的老公荒唐背后偶尔清醒的关怀，因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敢在我面前提到有关外公的只字片语。
2016年，外婆突发心肌梗塞，好在抢救及时，心脏搭桥手术很成功，抱着还未满月的孙子，母亲心中的石头才慢慢放下。2018年，外婆搭乘着小舅的货车，长途跋涉的来看我们。我知道，她是想在有生之年，来看看她的曾孙，来看看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来看看她的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五、
房子的装修很大一部分参考了母亲的意见，特别是厨房。从厨房的布局设计到橱柜的选择，从水槽的选择到瓷砖的颜色，从开关的个数和位置到抽油烟机的选型，母亲满心欢喜的期待着新厨房。
入住新房的第一天，母亲就对新厨房喜爱的不得了，她忙前忙后、日复一日的操劳着，但她说她不辛苦，只是感慨现在的幸福生活已逝的先人们走得太快而无福消受了。我知道她一定又在思念他们了。
生活滚滚向前，强大的中国正在崛起，母亲的厨房伴随着我成长，母亲教会我生活的技能和敢于直面困难的勇气。中国母亲已经七十岁了，这段时间穿过了祖辈和父辈，穿过了我和我的儿子，也将穿过无数后背，在宇宙的长河中，永远走下去。我们都生活在中国母亲的厨房，吸吮着各种营养，也发挥着各自的特长，为将她建设得更为美丽，更为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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