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学 习
老师今天心情不好,也许是他的茶太冷了,或者是他的糌粑烤的,混合的不合他的口味的原故。老师今天脾气很坏,我们坐在教室里害怕的发抖。他已经突如其来的打了我左边和右边的同学。我的记性不错,我熟读功课,我能覆诵大藏经一百零八册中任何部分。﹁啪!啪!﹂我惊讶的跳起了一尺高,我左边三个男孩和右边三个男孩也都诧异的跳起一尺高。有一会儿,我们根本不知道谁会挨打?然后老师给我一记重打,我才知道我就是那个倒霉的人!他继续不断的打我,一面喃喃说着:﹁打你这个喇嘛的宠儿!打你这个被纵容的白痴!我要给你一点教训。﹂灰尘从我袍子里跑出来,叫人窒息的尘烟使我开始打喷嚏,为了某种原故,这叫老师更生气了,他更用力打我,弄出了更多灰尘。还好||他不知道||我预先防范他的坏脾气,比平时多穿了几件衣服;所以||虽然他知道了会不高兴||他的打没叫我难受。总之,我是坚强多了。
这位老师是位暴君,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只可惜他自己不完美。我们不仅功课要求一字不错,而且发音、字形变化如果未能完全达到他的希望标准,他就会拿出手杖,在空中挥舞,然后打我们一顿。现在他已经﹁运动﹂了一会儿,我则快被灰尘弄得窒息了!西藏的小男孩和各地的小男孩一样,打架,玩耍都在沙地上滚,而我们这些完全接受不到女性影响的小男孩更是永远不知道身上有没有灰尘。我的衣服里全是灰尘,这次挨打不异春季大扫除!老师不断的殴打:﹁你发音错,我给你一个教训!亵渎神圣的知识!你这个被纵容的的白痴,老是不上课,回来比我教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的多!没用的小子!我教训你!总之,你是从我这里学了点东西!﹂
在西藏,我们席地盘腿坐在地上,多数时间我们坐在四寸厚的垫子上,在我们面前有十二寸到十八寸高的桌子,视学生大小而定。这位老师忽然把手放在我头后,强行推压我的头到桌面上,我的桌上放了一块石板与几本书。他把我推到适当的位置,深呼吸一下,开始忙碌起来!我习惯性的蜷缩起来,可不是因为我被打痛了,我们已经坚强的不怕他最热切地努力揍我们,我们早就被训练成﹁铜皮铁骨﹂了,而像这样的事只是例行公事。我右边第六或第七个男孩偷笑了一声,老师立刻把我丢下,好像我忽然成了烫手的山芋一样,然后他像只猛狮般扑向其他男孩去了。
我小心翼翼的不把觉得有趣的感觉表现出来,因为我们这一行已有好几个男孩挨打,尘土都扬起来了。一时从我右方痛、怕、惧的叫声群起,老师丝毫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打一阵,因为他不能确定刚才是那一个在笑?最后,快没气了,而且毫无疑问的也觉得舒服一点了,老师停止了发威。﹁啊!﹂他喘着气说:﹁这样才可以给你们这群小魔鬼一点教训,一定要注意听我讲课。好了,罗桑.伦巴,你重读,注意你的发音要完全正确。﹂我再度开始,全神贯注做一件事的时候,我是可以做得很好的!这次我想||我又想了||老师不会再对我不满意,也不至于痛打我!
那一节课,长达五小时之久,老师前后走动监视我们全体,如果他觉得我们没在偷看他,他就不会生气得拿鞭子出来,抓住某个倒霉的家伙痛殴一顿了。在西藏,我们的一日之始在于半夜,由夜半功课开始,当然也有正规的几次诵经,每次有规定的间隔。然后我们要做一些卑贱的工作使我们谦恭,为的是不使我们看轻那些寺庙中的工作人员。另外我们有一段休息时间,之后就要上课堂了。这节课连上五小时不停,在这期间,老师的确使我们彻底的学习。当然我们一天上课不止五小时,不过这堂特别的课||下午的课||一节连上五小时。
时间拖着牛步,我们似乎觉得在教室里已经一整天了,日影似乎迟迟不动,日头也似乎留驻一处。我们恼怒、厌倦的叹着气,我们觉得某位神明应当降临,将这位老师赶走,因为他是最坏最凶的一位,他很显然的忘记了他一度||很久以前||也曾年轻过。好不容易,海螺声起,我们顶头屋顶那边也传来了喇叭声,在山谷间荡漾,并且由布达拉宫那边传来了回响。老师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必须让你们走了,但是相信我,当我再看到你们的时候,我一定叫你们多学点东西!﹂他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向门口方向挥挥手,最靠近门的男孩子们跳起来,冲出去了,我也准备跟出,但是被他叫回去,他说:﹁你||星期二.罗桑.伦巴||到你的导师那儿去学东西不打紧,可是不要回来向我教的学生炫耀说你以催眠法或其他方法学习,不然我就要把你踢出去!﹂他敲了我头一记,继续说:﹁现在你滚出去,我讨厌看你在这里,其他的人都在抱怨你学的比我教的那些学生多!﹂他一放开我的衣领,我就溜烟般逃走了,连我身后的门也没关,他大声咆哮了些什么,不过我已跑远了。
外面有几个男孩在等我,当然是逃离在老师打耳光的范围之外。﹁我们一定要想个法子对付他。﹂一个男孩说。
﹁对!﹂另一个说:﹁如果他继续这样没人教训他一下的话,有人会真的受重伤的。﹂
﹁你,罗桑,﹂第三个男孩说:﹁你老是说你的导师多棒多棒,你为什么不去和他说说我们受虐待的情形?﹂
我想了一想,觉得这个主意似乎不错,我们应该学习功课,但是没理由要用这种残暴的方法教我们啊!我越想越高兴,我一定要去告诉我的导师我们受虐待的情形,他就会下来给那个老师一个咒语,叫他变成一只癞蛤蟆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好!﹂我大叫:﹁我现在就去。﹂说完我转身就跑走了。
我急急忙忙的赶过那些熟悉的回廊,一层又一层向上爬,直到接近屋顶了。最后我终于到了喇嘛宿舍的回廊,而且发现我的导师在房间里,门正是打开的,他叫我进去,说:﹁干什么了?罗桑,你很兴奋嘛!你当选了方丈了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我有点烦恼的说:﹁敬爱的喇嘛,为什么我们在教室里要受到虐待呢?﹂我的导师严肃的看着我说:﹁你们怎么受到虐待了,罗桑?坐下来告诉我你在烦恼些什么?﹂
我坐下来,开始了我忧伤的演讲。我说话期间,我的导师没有批评或打断我的话,他让我说下去,最后我一口气结束了我的忧伤故事之后,他说:﹁罗桑,你觉不觉得生命本身就像一个学校呢?﹂
﹁学校?﹂我看着他还以为他忽然失去理性了,如果他告诉我太阳被月亮取代了,我都不会比这个更吃惊:﹁敬爱的喇嘛!﹂我惊讶的说:﹁你是说生命就是一个学校吗?﹂
﹁我是这么说的,罗桑,休息一会儿,我们来点茶,然后我们再来谈。﹂
仆从很快在召唤之下拿来了茶及好吃的东西。我的导师真的用食不多,他有一次说我吃得有他四倍之多,不过他说的时候朝我眨眨眼,笑一笑,所以我不觉得心里窝囊。他常跟我开玩笑,而且我知道他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会说伤害他人的话,所以我真的不在乎他说我什么,因为我知道他是没有恶意的。我们坐着喝茶,然后我的导师写了一张小纸条,交给仆从,请他送去给另外一位喇嘛。﹁罗桑,我字条上说你和我今晚不去参加晚课,因为我们要讨论很多事情,不过到大殿上去诵经也是很重要的事,但是看到你这次的特殊情形,给你好好上一课比较必要。﹂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我也跌跌撞撞站起来,走过去加入他,因为我最喜欢看下面的形形色色,而我的导师在察克波里寺的房间很高,我们可以向外看到田野及远方的景色。再说他有个最棒的东西||望远镜,我曾经花了好几小时用那个仪器,远望拉萨平原,看看市区里的商旅,观察拉萨的仕女做她们那些逛街,拜访等无聊的︵我说的︶闲事。我们站在那儿向外看了十五分钟,然后我的导师说:﹁我们再坐下来,罗桑,讨论学校的事情,好吗?﹂
﹁我要你听我说,罗桑,这件事从头开始你就应该明白,如果你不完全懂我说的,你马上要问,因为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完全了解才行,你听到了吗?﹂我向他点点头,很有礼貌的说:﹁好的,敬爱的喇嘛,我听到了也懂了,我不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他点点头说:﹁生命像一个学校。当我们在灵界的时候,进入一个女人身体之前,我们和别人讨论我们要来这个世界学些什么?我曾经告诉过你老沈的故事,那个汉人;我告诉你我们用汉人的名字,因为你会去把故事主角和你认识的西藏人联想到一起。我们说老沈死后,看到他的过去,决定他要学习一些教训,然后那些人帮他找寻父母,或者说是找寻预期的父母,他们生活的环境情况能让这个曾经是老沈的灵魂去学习他想要学的教训功课。﹂我的导师看着我说:﹁这就像一个男孩要出家做和尚,如果他要成为医药僧,他就到察克波里寺是一样的。如果他要做寺内工作的话,毫无疑问的他会去布达拉宫,因为那里好像老是缺乏寺内工作的人手!我们依照我们想要学习的而选择学校。﹂我点头,因为这些我听得很明白。我自己的父母安排我到察克波里寺,如果我有毅力通过耐力的最初考验,我就可以进入。
我的导师明雅唐达普喇嘛继续说:﹁一个要出生的人已将所有事情安排好了:要下来的人被某一个特定的女人生出来,她居住在某一个特定的区域,嫁给某一个特定阶层的人。这样能给予这个出生的婴儿按照预定计划得到经验及知识的机会。最后,时机成熟,婴儿就出生了。首先婴儿要去学吃东西,他也必须去学如何控制他的肉体,他还必须去学说话及听声音。最初,你知道,婴儿不会聚集眼睛的焦点,他就得学习去看。这就是学校。﹂他看着我,脸带笑容说:﹁我们都不喜欢学校,我们一部分人必须来这个世界,有些却不必来。我们计划要来||不是因为业力牵引的关系||来的目的是要学习一些事情,婴儿长大成为一个孩子,然后到课堂去上学,他在那儿受到老师较严格的对待,不过这没什么大碍,罗桑,没有人会被纪律伤害的。一个军队与一群暴民,他们之间的不同就在于纪律。除非一个人受过纪律训练,否则他就不能称为文明人了。现在你常想你受到虐待,说老师既凶恶又残暴,但是||不论你现在怎么想||是你自己特别安排自己在这种环境里,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那么,敬爱的喇嘛,﹂我激动的解释道:﹁如果我自己安排下来这里的,那么我想我该去检查检查脑袋。如果是我自己安排下来这里的话,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呢?﹂
我的导师看着我笑了,笑出声来:﹁我知道你今天的感受,罗桑,﹂他回答:﹁但是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来这个世界首先去学一些事情,然后,这些事情学会之后,你会到外面的大世界里,去学其他的事情。你的前途之路不甚容易,但是你最后会成功,而我不要你志气消沉。每一个人,不论他这一生的情况如何,他是从灵界来这个世界学习的,经由学习,才能有进步。罗桑,你总同意我说假如你在寺院里要进步的话,你就必须用功念书才能通过考试吧!如果别的孩子只是因为老师喜欢他,就一下子升成喇嘛或方丈,你会服气吗?只有经恰当的考试,你才知道别人不是因为上级人的宠爱或一时的念头而超过你升上去的。﹂这些我也明白。对!当理由解释出来之后,﹁学校﹂这件事真是容易明白的事。
﹁我们来这个世界是为了学习事情,不论有多难多苦,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要学的功课是我们来以前就登记注册好的。我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到彼世去休假一阵子,如果我们还想进步,我们就着手进行:也许在不同情形下回到这个世界,或者我们进入完全不同层次的生存之中。我们上学时总觉得日子过不完,而老师的严厉也好像没有止境。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就像这样,如果一切进行顺利,一切想要的东西都能够拥有,我们就没办法接受教训,而只是在人生的河流里随波逐流罢了。我们只有在痛苦,困难之中才会学到东西,这是个悲哀的事实。﹂
﹁那么,敬爱的喇嘛,﹂我说:﹁为什么有些男孩,有些喇嘛,他们过着舒服自在的日子呢?好像我总是有困难,人家总是告诉我一些不好的预言,我总是被爱生气的老师痛打,而我实在是很努力用功的!﹂
﹁但是,罗桑,有些人显然很容易自满||不过你确定他们很满意他们的情形吗?你确定他们的情况对他们来说是舒服的吗?除非你知道他们来这个世界之前计划怎么做,否则你就无法去判断。每个来这个世界的人都是预先计划好才来的:他们想学什么,想做什么,他们离开这个世界,这个寄居的学校之后,他们立志做什么。你今天说你在课堂上真的非常努力,你确定吗?你是不是更得意的认为你功课都会了?你难道不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使你的老师心里不舒服?﹂他有点指责的看着我,我觉得我脸红了。
不错!他的确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我的导师打击了我软弱的地方。是的!我是得意扬扬的,我想这一次老师总没法子找我任何一个小错了。我自己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对那个愤怒的老师来说当然不是小事!我点头表示同意导师的说法:﹁是的,敬爱的导师,我也像其他任何一个人一样该受到责备。﹂我的导师看着我笑了,嘉许的点点头。
﹁以后,罗桑,你会到重庆去,这你是知道的。﹂明雅唐达普喇嘛说。我迟钝的点点头,根本不愿意去深想我要离开的时间。他继续说:﹁你离开西藏以前,我们会去函各学院、大学,请他们寄他们教学的详细介绍来。我们收到这些资料之后再决定那一个学院或大学能给予你这一生需要的训练方式。相同的,在灵界要来这个世界的人衡量他想做的事,他想学的东西以及他最后想完成的事,然后,就像我告诉过你的,他们去寻找合适的父母。这就和找一个适合的学校是一样的。﹂
我想到找寻学校这件事,就不太开心。﹁敬爱的喇嘛!﹂我说:﹁为什么有些人生那么多病,那么倒霉,这能教他们什么?﹂
我的导师说:﹁你先要记住:一个到这个世界来的人有好多事情要学,不是像学雕刻或学一种语言,或者背佛经那样的事。那个人学的事是要在离开尘世之后,回到灵界去时,仍然有用的事。我告诉过你,此世是虚幻的,并且极度适合教导我们困苦,在痛苦困难之中,我们才学会去了解他人的困难与问题。﹂我想着导师这番话,看样子我们谈到了一个大题目。我的导师很明显的洞悉我的想法,他因而说:﹁是的!不过时间已经晚了,我们该结束今晚的讨论了,我们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呢!我要到圣峰去︵我们称之为布达拉宫︶,我要带你同去。你会在那儿整晚及明天一整天。明天我们再谈这件事,现在去换件干净袍子,并且多带一件换洗的。﹂他站起来走出房间,我迟疑了一会儿||因为我的头有点晕||然后赶忙离去,去穿上我最好的袍子,并且带次好的当做换洗之用。
我们一起缓缓下了山路,走上马里拉卡街。当我们刚经过西门的时候,我们身后忽然传来大哭大叫的声音,差点把我吓离了马鞍。﹁喔!神圣的医药喇嘛!﹂路边传来一位女性的呼喊声。我的导师四下张望,并且下马来,他知道我骑术不精,所以挥手叫我坐好,这个允许叫我感激万分。﹁是的!女士,什么事情?﹂我的导师用和蔼的语气问道。在一阵不明显的动静之后,一个女人飞奔到他脚前。﹁喔!神圣的医药喇嘛!﹂她几乎没气的说:﹁我的丈夫无法养育正常的儿子,这是妓女的私生子!﹂她哑着声音,自己都为她自己的粗鲁而觉得不好意思。她抱出一个小包袱来,我的导师弯下腰,并且查看。﹁可是,女士!﹂他说:﹁孩子病了,你为什么要怪你的丈夫呢?﹂
﹁因为那个杀千刀的男人老是去找那些野女人,他只想到异性。然后我们结婚之后,他就没法生育出正常的孩子了!﹂我厌恶的看到她开始哭了,她的眼泪簌簌落地,我想就像来自山上的落石一样。
我的导师四面环顾,在越来越黑的天色下找寻着。一个站在巴果卡林一边的身影,从西门的黑影之下走出来,是一个穿着破烂,面如丧家之犬的男人。我的导师向他招手,他向前走到明雅唐达普喇嘛面前跪下。我的导师看着他们两个说:﹁因为生产意外,你们互相责备对方是不对的,因为这不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而是业力所牵之故。﹂他又再度看看孩子,把包裹孩子的包巾拿开,他仔细的看,我知道他在观看婴儿的﹁气﹂。然后他站起来说:﹁女士,你的孩子可以医治,我们有能力治好他,你为什么早没有带他来找我们!﹂可怜的女人再度跪下,把孩子很快的递给她丈夫,他抱着孩子的样子好像孩子随时会爆炸一样。女人双手合掌,看着我的导师说:﹁神圣的医药喇嘛,谁会注意我们呢?我们来自尸体分解人之家,有些其他的喇嘛不喜欢我们,我们不能来,神圣的喇嘛,不论我们的需要有多紧急。﹂
我觉得这些真是没道理,尸体分解人住在拉萨东南角,他们像其他人一样是我们社会需要的,我知道这个道理,因为我的导师老是强调不论一个人做什么,那个人都是社会里有用的人。我记得有一次,他开玩笑似的笑着说:﹁甚至盗贼,罗桑,都是有用的人,因为没有盗贼,就不需要警察了,所以盗贼给予警察就业机会!﹂可是这些尸体分解人,很多人都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不洁净,因为他们和死人打交道,支解尸体分给秃鹰吃。我知道||我和我的导师也都感觉到││他们工作在行。拉萨多岩石,到处是石地,无法挖掘坟墓,就算能挖吧!西藏平常这么冷,尸体会冰冻起来,而不腐败,以致无法吸收到地里去。
﹁女士!﹂我的导师命令要求道:﹁你三天之后带这个孩子到我那里,我发现他可以医好。﹂他在他的马鞍袋里摸索着,找出一张羊皮纸,很快的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交给那个女人:﹁带着这张纸到察克波里寺来,仆从会允许你们进去,我会通知守门的人你们会来,你们就没什么困难了。不要担心,头上三尺有神明,你们不必怕我们。﹂他转身看着那位丈夫说:﹁你对妻子要忠实。﹂他又看着女士,补充道:﹁你不应该过分责怪你的丈夫,也许你对他好一点的话,他就不会到别处去找安慰了!好了,现在回家去吧!三天之后,回到这里到察克波里寺去,我会见你们并且帮助你们的!这是我答应的事。﹂他又骑上马,我们一同骑开了,他们的影子越来越小,尸体分解人和他的妻子不断的感谢称颂之声频频传来。﹁我想至少今天晚上,罗桑,他们会和睦,他们会互相和善对待对方!﹂他笑了几声,领着上了左边的路,快到萧村了。
这一切经过叫我惊讶,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丈夫与妻子,﹁神圣的喇嘛,﹂我叫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互相不喜欢,还要在一起,这是什么原故?﹂我的导师向我笑着回答:﹁你现在也叫我﹃神圣的喇嘛﹄,你以为你自己是农人吗?至于你的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今晚我们太忙了,明天我们再讨论这些事,以释你心中之疑,这件事是的确叫人困惑。﹂我们骑马走上山坡。我总是喜欢回头向下看萧村,我在想如果我拿几块大石头丢到一两个屋顶上会怎么样?是不是碰击声会叫某个人以为魔鬼在向他们投掷什么东西呢?我从不敢真的丢石头,因为我怕石头会打破屋顶,打到里面的人。不过,我总是忍不住这么想。
在布达拉宫里,我们爬了爬不完的梯子,不是扶手梯,而是又滑又陡的木刻梯。最后终于到了我们的住处。我们住得比一般僧侣高,在储藏室上面。明雅唐达普喇嘛去他自己的房间,我也回到我的房间。两间房间是相连的,由于我导师的地位崇高,我又是他的小沙弥,我才有这个房间住。我走到窗边向外看,我们下方柳林中有只夜鸟正在呼唤它的侣伴。月光皎洁,所以我看得见那只鸟。水光闪闪之下,它的长脚在水里激荡着水和泥。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另一只鸟的回鸣。﹁至少这对夫妻很和睦!﹂我自己想着。很快的到了该睡的时候了,我还要去参加午夜诵经仪式呢!我已经很倦了,我怕也许早上会睡过头!
第二天下午,明雅唐达普喇嘛到我房间来,我正在看一本老书。﹁和我一起来,罗桑,﹂他说:﹁我刚和至尊谈完话回来。现在我们来讨论你困惑的问题。﹂他转身领头走到他自己的房间。我坐在他面前,我想着所有在我心里的问题。﹁老师!﹂我说:﹁为什么结婚的人会互相如此不友善呢?我昨晚观看过那两位尸体分解人的气,他们好像真的很恨对方。如果他们互相怨恨,他们为什么要结婚呢?﹂喇嘛大师面容郁郁,过了一会儿他说:﹁人会忘记事情,罗桑,他们忘了他们来这个尘世是要学习教训的。在一个人出生之前,当他还在彼世的时候,就进行安排他结婚伴侣的阶层、类型,这些是早就选好的。你明白很多人是因为炽热的情感而结婚的,当情感褪色,新奇消失,熟悉感会引起轻蔑心。﹂
﹁熟悉感会引起轻蔑心。﹂我一再想着这句话,那么,为什么他们要结婚呢?很明显的,人结婚是为了延续种族。为什么人不能像动物一样在一起呢?我抬起头,向我的导师问这个问题,他看着我说:﹁怎么了,罗桑,你真叫我吃惊,你应该像任何一个人都知道那些所谓的动物常常是为了繁殖后代而交配:很多动物如此,很多鸟如此,那些高等进化的动物也是如此。但是如果人类在一起,就像你说的,只是为了增加种族的目的,那么生出来的孩子差不多都是没有灵魂的人,就像那些经由人工受精方法出生的生物一样。性交行为中必须有爱存在,父母之间必须有爱,才能生出好的孩子,否则就像工厂制造出来的东西差不多。﹂
这个夫妻的事可真叫我迷惑。我想到我自己的父母:我的母亲是个跋扈的女人,我的父亲对我们真的很严厉。我想到我的母亲或我的父亲的时候,我一点也无法引起子女对父母那种很深的感情。我对我的导师说:﹁为什么人有炽热情感的时候要结婚?为什么他们不用议婚方式结婚呢?﹂﹁罗桑!﹂我的导师说:﹁中国人和日本人常用那种方法,他们的婚姻常常是经由安排的,我必须承认中国人和日本人的婚姻比西方世界的婚姻要成功多了,中国人他们把婚姻比喻作茶壶,他们不因感情而结婚,因为他们说婚姻就像烧开冒烟的茶壶会渐渐凉掉。他们冷静的结婚,让想像中的茶壶慢慢煮开,用这种方法能维持茶壶热得久些!﹂他看看我懂不懂||看看这件事我明白不明白。
﹁但是我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人在一起这么不快乐?﹂
﹁罗桑,人到尘世来就像进课堂,他们来学习,如果一般的丈夫和妻子很理想快乐的在一起,他们就无法学习了,因为没有可学习的事情。他们为在一起而来这个世界,一起生活||这是教训的一部分||他们必须学习施与受的道理。人都有棱角,个性的棱角或个人的习性会与伴侣不一致或互相冲突。个性太强的伴侣必须学着去让步妥协,或者改掉恼人的怪脾气;受到烦恼的伴侣必须学习忍耐和自制。差不多每一对成功的住在一起的夫妻都学习到了施与受的道理。﹂﹁老师!﹂我说:﹁你建议夫妻住在一起的相处之道如何?﹂
﹁丈夫与妻子,罗桑,应该等一个恰当的时刻,很和善、很有礼貌、很镇静的说出使他们苦恼的原因。如果夫妻能在一起讨论事情,他们的婚姻生活就会更快乐的。﹂我想到这点,不知我的父母如果要在一起讨论事情,他们如何进行?对我来说,他们如同水火一般,都不喜欢对方。我的导师明显的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继续说:﹁我想一定有相当程度的施与受,因为如果他们要学点东西,他们一定会知道他们有错误的地方。﹂
﹁可是,﹂我问:﹁如果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或者被另外一个人吸引,他们既然互相吸引,怎么会那么快就冷却了呢?﹂
﹁罗桑,你知道如果一个人看得见气,他能了解别人。通常一般人看不见气,他们就只有感觉而已。他们能说他们喜欢这个人,或者他们不喜欢那个人,但是大多数时间他们说不出他们喜欢或不喜欢的理由,他们只同意某个人使他们高兴,或者另外一个人使他们不开心。﹂
﹁那么,老师,﹂我叫道:﹁他们怎么能忽然喜欢一个人,然后又忽然不喜欢一个人呢?﹂﹁当人在某一个阶段的时候,当他们觉得他们相爱的时候,他们的振动增加了。可能这两个人,某个男人与某个女人,在振动增高的时候能和平相处。可是不幸的,他们无法让他们继续保持振动增高的状态。妻子也许变得衣冠不整,或者拒绝丈夫他应有的权利,丈夫就出外找其他的女人,慢慢的他们就越离越远了,他们气的振动改变了,所以他们不能再和平相处,而完全不喜欢对方。﹂是的!这点我可以明白,而且这个也解释了很多情况,但是我又和老师辩论另外一个问题。
﹁老师!我最感困惑的是为什么有的婴儿只活也许一个月,然后就死掉,这种婴儿有什么学习的机会或是偿还业债的机会?就我所知,我觉得这是对每个人的一种浪费。﹂明雅唐达普喇嘛被我激烈的言词引笑了,他说:﹁不!罗桑,没有一件事是浪费的,你是心里糊涂了,你在假设一个人只活一世,我们举个例子来看看。﹂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向窗外看了一会儿,我知道他想到了那两个尸体分解人||大概是在想他们的孩子。
﹁我要你想像你正在陪伴一个人,他经过了数世,﹂我的导师说:﹁这个人有一生做得很坏,后来他认为他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他觉得情况太坏,所以他自行结束了他的生命,他自杀了,这个人在他该去世之前死了。每一个人都注定要活几年、几天、几小时,他们来尘世之前就安排好了的。如果一个人自行解决了他自己的生命,也许在他正常应当去世之前十二个月,那么他必须回来再活完那十二个月。﹂我看着他,试着去具体化这种情形的几个可能性。我的导师继续说:﹁一个人自我结束了他的生命之后,他留在灵界,直到机会来了,他能在恰当的情况下再度降到尘世,把他应该活的日子过完。这个人活十二个月,也许他来做个多病的婴儿,他会在他仍是婴儿的时候死亡。失掉孩子,父母也得到了一些东西:他们失去了婴儿,但是他们得到了经验,他们偿还了一部分他们应该偿还的。我们同意人在世时,他们的外表、知觉、价值||每一件事||都被扭曲变形了。我重复说这是个虚幻的世界,是个具有错误价值观念的世界,当人们回到超我的大世界去的时候,他们就会明白寄居在此世所遭遇到的困难及没理由的教训和经验并不是那么没理由的。﹂
我想到我自己,那些关于我的将来遭遇困难、折磨、寄居在远方异地的预言。我说:﹁那么预言的人只是和消息来源处接头罗?如果每件事都是在降生以前安排好的,那么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和这些知识搭上线是可能的?﹂
﹁是的!完全正确,﹂我的导师说:﹁不过不要以为每件事都是不可避免的。基本的路线在那儿,我们会遭遇一些问题,给予几条应该跟随的路线,然后我们就尽力而为了。一个人能做得好,也许另外一个人会失败。你用这种角度看这件事:假设两个人要从这里到印度的噶伦堡去,他们不必走相同的路线,但是如果他们能够,他们会到达同样的目的地。一个人走这条路线,另外一个人走那条路线,完全是看他们走的路线来决定他们会得到的经验与冒险经过。这就像生命,我们的目的地已经知道了,但是如何达到目的地则完全操纵在我们自己的手里。﹂
我们正在谈论,一位信差出现了,我的导师向我简短解释数语,随着信差下回廊去了。我又走到窗前,把手肘撑在窗台上,用手支着头。我想着导师说的话,想着我所有的经验,我整个人都充满了对这位明雅唐达普喇嘛,我的导师的敬爱,他对我的爱甚至比我父母对我的还多,我决定不论将来如何,我都要像我的导师就在我身边监督我的言行一样的行动作为。下面田间,几位音乐僧侣在练习他们的音乐,有几声不同乐器发出的碰!碰!碰!吱!吱!吱!还有吟唱的声音。我无聊的看着他们,我对音乐一窍不通,而且我没有音感,不过我看他们的确非常热切的在努力,去制造好音乐。我转身想我还要再去看看书。
不久我就厌倦了阅读,我很坐立不安,过去的经历一幕幕不断向我压上来,我越来越觉得无聊的翻动着书页,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把那些印刷纸张放回雕刻的木头书套里去,并且绑好带子。这是一本包在丝巾里的书,我心不在焉的把还原工作做好,然后把书放到一边去。
我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今晚有点气闷难当,一点风也没有。我转身走出了房间,到处都是静悄悄的,这个大建筑物在安静之中令人感觉它好像也有生命。在布达拉宫里,奉身致力于神圣任务的人已经工作了几世纪之久,所以建筑物本身似乎也形成了它自己的生命。我迅速的沿着回廊走到尽头,攀上那儿的梯子,很快的我就出现在高高的屋顶上,站在金墓旁边。
我安静的走到我熟悉的地点,这里可以躲避由山上吹下来的风。我向后靠着一个神像,双手互握放在头后面枕着,我看着山谷。过了一段时间,看厌了,我躺下来仰望星星。我一面看一面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世界都好像围着布达拉宫在旋转。有一阵我觉得头晕目眩,好像我跌落了下来一样。我看到天上有一微弱光点,越来越亮,忽然爆发出非常亮的光芒。﹁又一颗流星殒落了!﹂我想。它燃烧了自己,散出一蓬红色的小光点。
这时候我似乎听到一些几乎听不见的嘶嘶声,渐渐靠近了,我小心的抬起头,心想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在暗淡的星光下,我看到一个头上包着头巾的人影,在金墓另外一边来回的踱着方步。我看着,这个人影走到面对拉萨巿的墙那边,当他向远处凝望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轮廓,我想他是全西藏最寂寞的人,这个人比国家里任何一个人肩负更重的心事与责任。我听到深深的叹息声,我在想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有艰难的预言呢?我小心的溜走,安静的爬出去。我无意打扰||纵使是无心的||别人的私自沉思。很快的我走到入口,安静的下楼回到我自己的房间去。三天之后,我的导师明雅唐达普喇嘛检查尸体分解人孩子的时候,我也在场。他把他的衣服脱去,小心的观察他的气。他对着脑的基部凝望沉思了一段时间,不论我的导师做什么,小婴儿都没哭也没闹。我知道,即使像他那么小,他也知道明雅唐达普喇嘛是要想法医治他。最后我的导师站起来,说:﹁罗桑,我们把他治好吧!很清楚的他是因为生产时遇到困难而得了这个痛苦。﹂
婴儿的父母在近大门口的一个房间里等待,我就像我导师的影子一般跟随他去看他们。我们进去之后,他们拜倒在喇嘛足前。他温和的对他们说:﹁你们的儿子可以治得好,由我们的检查得知,他在出生的时候跌到或是被打到了头部。这个可以治疗,你们不要害怕。﹂这位母亲发着抖说:﹁神圣的医药喇嘛,就如同你说的,他忽然在意料之外降生,跌到地上。我当时只有一个人在。﹂我的导师同情了解的点点头,说:﹁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我确定那时你们就可以带着治好的孩子回去了。﹂他们又鞠躬又拜跪送我们出了房间。
我的导师让我仔细检查那婴儿。﹁看!罗桑,这里被压到了,﹂他指导我检查说:﹁这块骨头压着脊髓||你观察到气光变成扁形而不是圆形吗?﹂他拿着我的手,让我在受伤的地方四周触摸。﹁我来向外推出这块阻碍的骨头。看!﹂眨眼工夫,他用大拇指向下压,再向外推,婴儿没有大哭,因为动作太快了,他还感觉不到痛就弄好了。现在,头不再像从前那样垂在一边了,而是像一个正常的头那样直直的。我的导师有一段时间按摩处理这孩子的脖子,小心的从头向下按摩到心脏部位,绝不反方向做。
第二天,指定的时间到了,父母回来非常高兴看到这项奇迹。﹁你们要付出代价,﹂明雅唐达普喇嘛微笑着说:﹁你们受到好的帮助,所以你们必须以和睦相处当做付代价的方式。不要吵架,也不要不和,因为孩子会吸收父母的态度,有不仁慈父母,孩子也会变成不仁慈。不快乐不相爱的父母,会有不快乐、没爱心的孩子。用仁慈及相爱当做你们偿付的方式。我们一个星期后会来拜访你们,看看孩子。﹂他笑了笑,拍拍婴儿的面颊,然后转身离去,我走在他身旁。
﹁有些穷人有很强的自尊心,罗桑,如果他们没有钱可以偿付,他们心里就会很难受。所以总要让他们想他们偿付过了。﹂我的导师笑着表示:﹁我告诉他们一定要付代价,这使他们很高兴,因为他们想他们穿了最好的衣服来,使我有好印象,让我以为他们是有钱的人。他们偿付的唯一办法就是我刚才说的,以仁慈之心互相对待。让男人和女人保持他们的骄傲及自尊心,罗桑,他们就会做你要求他们做的事。﹂
回到我房间,我拿起正在玩弄的望远镜,伸长闪亮的铜质镜管,向拉萨方向看去。焦距里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之一抱着孩子,我看到那个男的用臂膀搂住他妻子的肩膀,并且亲吻着她。我沉默的放下望远镜,继续读书。
第十一 章 颜色.食物.算命
我们几个玩得好开心,在院子里昂首阔步踩高跷,试着去绊倒旁人,能保持在高跷上,不被他人攻击而掉下来的就是赢家。有一个把高跷走到地上的一个洞里,倒到我们身上来,也把我们绊倒了,我们三个人摔成一堆,嘻嘻哈哈的笑着。
﹁老雷克斯老师今天的脾气的确是蓝色的忧郁!﹂我的一个同伴开心的说。
﹁对!﹂这一堆人的另一个说:﹁应该让另外一个变成绿色的妒嫉,然后他能进入这种心情,并且把它拿出来丢在我们身上,省得他费力气!﹂
我们互视一眼,开始大笑!蓝色的心情?绿色的妒嫉?我们呼唤其他人从高跷上下来,和我们一起坐在地上,开始玩一种新的游戏。我们用来形容东西的颜色有多少?﹁脸郁郁蓝色!﹂一个叫道。﹁不!﹂我回答:﹁我们已经说过蓝色了,蓝色的心情。﹂我们这样玩着,从蓝色的心情说到方丈褐色专心的读书,直说到一个老师妒嫉得发绿。另外一个说到拉萨巿场一个深红色的女人,有一会儿,我们都不知道深红色的女人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右边的男孩反驳道:﹁我们能叫一个男人是黄色的,他是胆小的黄色,毕竟,黄色才是形容懦弱的!﹂我想着这些,我觉得如果这种说法适用于任何一种语言,那么它背后一定有很重要的理由存在,我起身找我的导师明雅唐达普喇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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