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气

      五点的清晨醒来，睁开眼，是女儿俯视我流着眼泪的脸。她将眉头皱成波浪形，两行眼泪无声滑落，咬着嘴唇试图压抑着自己将要强夺而出的哭泣声。我先是一愣，尔后我左手拉着她右手，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轻轻亲吻她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告诉她：别怕，妈妈在这里。她才又止住眼泪稳稳睡去。

        她，一个三岁的小孩，有着敏感细腻的内心。表达自己的想念时，是会默默流泪，克制喉咙里鼻腔里的哭泣声。我也曾劝说她难过或疼痛就哭出声，无需压抑自己，她仍旧如此克制，我心疼，但这是她选择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属于她的自由，便由她去。

      这时老柯轻轻推门进来了。他一脸疲惫，眼皮就快盖住布满红丝的眼睛，抚摸了两下女儿额前的头发，帮她重新盖好被子，看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道，"你怎么还不睡啊？我快困死了，唉，现在真熬不了夜。" 我嘲笑他："还想像学生哥时代那样玩通宵第二天照样龙精虎猛，也不想想都是一帮喝可乐要泡枸杞的中年人了。"话没说完，他已发出呼噜声，像海浪轻轻拍过来，又悄然退去，三秒后又轻轻拍上来漫上岸，又迅速隐没沙子下。

        此时此刻，我脑海里浮现出"烟火气"这三个字。第一次探讨到烟火气这个词是在跟朋友讨论家居装修风格。

        我喜欢留空的家装，所有桌面包括茶几鞋柜床头柜除了鲜花和抽纸外，其它一切杂物不要摆放；墙面也不要挂任何装饰画，柜架也不喜欢放摆件，纯粹是因为我看不得摆件沾层兼之我懒；墙纸也是不需要的，我讨厌墙纸隐藏的味道，各种橱柜什么的也是不想多放，我不喜欢一推开门映入眼帘就是各种柜子各种桌子的房屋。是的，我喜欢像情妇里那个心理医生的家居风格，空白的墙体，整洁的桌面（不摆放任何东西自然不凌乱），颜色不超三种，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飘窗便可以是我的睡房。

      朋友说我喜欢的风格太冷清了，确切点是冷冰冰，没有点烟火气。她喜欢家里摆上各种装饰品，墙上挂满有意义的照片，一推门进来就是浓浓的生活气息，客人便知道这家人的喜好和经历，世俗却亲切。她说，年轻时喜欢冷清的事物，现在年纪大了，反而喜欢带着烟火气的生活。这是头一次我认真思考"烟火气"这三个字。

        百度对"烟火气"的解释，一是指食物烧煮的气味，二是指世俗习气。记忆与烟火气关联的词句便是"俗乃人间五谷，不食人间烟火非俗人也"。常形容一个女子冷冽的气质亦是不食人间烟火，譬如形容王菲、杜鹃。在25岁前的年纪，我认为"不食人间烟火"是对女子最好的形容，毕竟女人要摆脱世俗，要远离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现实的烦扰，要蔑视一切流言蜚语，是需要强大的内心指引这条路的独自前行。自然而然25岁前的梦想是流浪去远方写些文字，露宿山野看海上日出，婚姻、金钱这些俗气的事物我可以不要，想成为一个别人口中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25岁后，我却变成了一个俗气的女子。结婚，生孩，为了留一线城市加入拼搏的大军，削尖脑袋都想挤个头进去——我起早贪黑加班加点那么努力工作好歹也让我在这个城市露个脸呀。25岁后的梦想是，努力工作赚取创业资金，在一线城市买套房换个好车，带全家人旅游住酒店不用心疼花了多少钱。是的，我俗气了，开始食人间烟火，追求房子车子票子，追求舒适的生活环境。时间一直知道我会有这样的走向，是我自己不自知和不服气而已。

      住城中村时，下班独自一人走过窄小蜿蜒并撒满生活垃圾的路。路过一扇扇紧闭的门一扇扇半掩的窗，听着这家传出的欢声笑语那家传来夫妻争吵孩子惊慌的哭声，还有蔬菜倒进热锅嗞啦的一声，翻炒时锅铲与锅的碰撞声，闻着四面八方迫不及待窜入鼻子的食物香味，形成百姓口中的烟火气——夹杂着世俗习气的烧煮食物的气味。劳累一天，下班回来路过百家窗闻遍百家味，呆坐于破旧木门前的陌生老人突然一句"丫头你下班了？肯定饿了，快回家吃饭吧"，不安的内心顿时渐渐趋向平静，这些闻得着的气味，看得见的颜色，听得见的声音，摸得着的温度，交叉编织成生活的喜怒哀乐，肉体是不能逃脱掉的，心灵可以逃离向往诗与远方，但敢于直面这些烟火气里的生活琐碎，乐在其中，才是真正的勇士吧。

        睡前能互道晚安说一句明天见便相拥酣眠，睡醒微笑着亲吻对方一起看向窗外；上班前刚好停雨，下班回来孩子欢快跑出来拥抱；婆媳间夫妻间因碎事争吵，孩子间争夺玩具此起彼伏的哭声；为钱发愁，为身材走形郁闷，为疾病担忧，为人情困扰……如此种种，赋予生命缤纷的色彩，不空洞，不虚幻，证明自己真真实实确确切切在人间长途跋涉了一趟。

        生活里，有烟火气，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