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这件事发生在我的少年时代。在那之前我也曾设想过自己的未来，应该会像大多数人一样，柴米油盐酱醋茶地过完这一生。

我没想到变化会来得如此突然。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我像往常一样在吃饭时和爸爸拌了几句嘴，把他气得摔碗撂筷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屋爬上床。

结果刚关了灯就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眨眼间门边就多出了一道人影。

我用力揉了揉眼，发现竟然不是幻觉！我慌了，缩在被子里大叫起来，“爸爸！妈妈！快来啊有贼闯进家里了！”

“别叫了，他们听不见的。”那个人影开口说话了，嗓子里像是揉进了一把粗砺的沙子，声带磨损得不像话。

我在极致的恐惧中反而镇静下来，想着如今只能靠我自己了，毕竟我的父母也的确如他所说，根本没有听见我的叫喊——即使他们就睡在我隔壁。

“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我极力控制住颤抖，尽量让自己不露怯。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那人顿了顿，继续用那沙哑的嗓音说：“我就是你。不过准确地说，我是七十年后的你。”

“……”

他说什么？他是穿越来的？这年头小偷都不需要智商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嗝。

他似乎看出我不信，补充道：“2089年已经研发出了时光机器，这次回来，我就是想让当年的我，也就是现在的你，”他抬起手虚指一下我，“替我重新做一次选择。”

我看他神情不似作假，言语也不像智力有问题的，又想起他出现时那团诡异的白光，于是心下半信半疑，“做什么选择？”

他收回打量我房间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望着我：“我可以坐下吗？”

我见他不像有恶意的样子，就点了点头。

他动作迟缓地坐在床尾，“三十岁那年，我通过了迅里达的笔试。哦对了，你现在大概还不知道它，这家公司在十年后迅速崛起，成为亚洲乃至全世界首屈一指的AI研发公司。”说着他忽然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啰嗦了？人老了都这样……”接着又正了正神色，“妈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坐在休息室，等待迅里达的面试。那次面试我准备了很久，哪怕进门的前一秒我还在背稿。”

他苦笑着望着我，混浊的眼睛里满是清晰的哀伤。

“如你所料——我没有接那通电话。面试结束后我给妈妈打回去，却得知爸爸在一小时前发生车祸，抢救无效，去世了。”

“他是为了给我送一条领带才……”他有些哽咽，呼吸急促道：“就因为我早上说了一句‘怎么还没干？要是能戴这条就好了，这可是我的幸运色。’”说到这里他连脊背都颤抖起来，“他哪里懂什么星座啊！不过是看我重视这次面试，跟着替我操心罢了，还，还把自己给……”他抽噎一声，“我如愿以偿收到了迅里达的offer，可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终于泣不成声。

我却愣住了，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的爸爸，真的会如他所说那样……吗？

我不敢相信。

我不愿相信。

良久后，他平复下来，“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希望当你遇到我所说的情况时，能做出一个无悔的选择。”

我张口刚想说点什么，就听他抢白道：“不要妄图改变他人的命运轨迹，这是国际法所不允许的。即使你强行改变了，也会有专业人员再次进行修正。所以一定要记住，你只能在不引起剧烈的连锁反应的前提下，更改自己的行为。”

他难得迅速地说完这一连串的话，抬起手看了下表，“这是我能为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希望你能让我满意，让你自己满意。”

话音刚落，刚刚那团白光再次出现，将他裹挟着带走了。

我不知所措地盯着白光消失的地方，脑子里仿佛闯进了一群蜜蜂，吵吵嚷嚷乱乱糟糟。

那之后我曾犹疑了很久，直到我无意中看到一则新闻，国内某家科技公司上市，正式更名为迅里达网络技术有限公司。

后来我逐渐放下那点儿少年人的轻狂，和爸爸讲话也再不像针尖对麦芒，父子俩终于可以平和的交流，常常一起看球赛，有时甚至会瞒着妈妈偷偷喝点小酒。

后来的后来，某天爸爸买回来一条浅蓝色的领带，有些迟疑地递到我面前，“喏，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浅蓝色是你……幸运色？”

我接过领带，笑笑，“你记错啦！”

我再也没戴过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