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是公平的。
北方的孩子住的北,被绿色滋养得少,就获赠了非北方不可感知的世界。
冬天的早上,当窗帘一拉开,热炕再也留不住孩子们的胳膊腿儿了,窗户上满窗的冰花,画着迷人的冰雪世界,树是多种多样的,叶子也是多种多样的,椰子树,水杉树,各种奇异花叶的树都能生在一块,长在一起。看的出神,竟似乎走了进去,觅着了银色森林里伸展的路,用手指肚再那么魔术般点一会儿,就露出一个通人间的洞口,眼睛往洞口一贴近,外面的世界也银装素裹的。
雪很多时候是悄悄的来,在早上被发现,伴着惊喜,即使怕麻烦的人也对这白色恨不起来。雪一到,被和袍子都是统一分配,谁也不用嫉妒。它们厚厚的盖在稻草垛上,苞米栈上,墙头上,瓦房的顶上、檐上,院里铺着最大的一床,平整像妈妈刚浆洗过的白被里。
这时,大人们拿起房门口戳站的竹梢编大扫帚,或是秋收扬场的木掀,从房门往院门开始扫雪了。小孩子从炕上拽了烙热乎乎的毡袜套脚,再急不可待的蹬到鞋子里,棉袄棉裤穿好,手往手闷子一伸,帽子歪扣着来不及正,叫嚷着跑到院子撒欢。新下的雪还是松的,抓功夫少了不成团,抛出去扬起一道雪弧。疯了炸了一会儿,手闷子外面湿了,手心尽是汗,抽出来冒着气,抓雪再不怕凉,团一个是一个了,不一会儿,大家帽子、棉袄、裤腿上就都是圆的雪印。
我想那年代见过冰溜儿的孩子,没有不舌尖把它舔过,抓手里当兵器样的把玩过的。雪化一点的时候,垂在房檐一溜儿的冰溜儿,个子够不到,就用各样手段使它掉下,去接,或是地上捡,有时候因为好长的一根落地碎了几段,特别遗憾。
下雪的时候格外期待麻雀。家院子周围有树的不必说,没有树的,也有边缘滑落雪的干草堆裸露着,跳着结伴的鸟。雀鸟总是成群的引逗孩子们,等谁的小脚不能落更轻地,鸟儿悄儿地去靠近了,就扑楞楞飞得一个不剩,也不飞远,没等孩子走回去的功夫,立刻陆续停回去,跟明着捉迷藏一样,说不上是谁逗着谁在冬天里活跃。
东北管麻雀叫家雀(念成巧),就真的跟每家的财产成员一样,不忘冬天和家家户户孩子循环追闹,虽然是近前些、听了声就飞跑,也完全不像受惊吓。
兴许那个时候粮食受看重,也兴许人们物质上太贫乏了,加上年代特有的仇憎文化,这吃稻子的家雀就害虫一样,成了恶者。尽管枯燥冬日里确实贡献了乐趣,也不妨碍人们捕食它们,烤来解馋。
那时候每家每户拥有的东西都差不多,农用的土篮子和竹筐,冬天也闲了,作了孩子玩具的用处。只需把土篮的梁贴地一支,篮子斜歪在地上,里面用捕鼠夹撒了稻谷,或者找段藤棍栓了麻绳,卡住筐平衡好,算计的铺好稻粒,等着家雀上当,就这样每个冬天重复着。其实印象中也没得逞过,而期待的那股子乐趣却鲜明在记忆里。
真的尝到家雀的味道是爸妈帮实现的,猎食过程也是我最美好的童年记忆。雪天的晚上,爸爸把手电像交任务递我手里,他拿了弹弓和石子就带我出发了。我们俩走一家又一家的房山(房子侧面的墙)找鸟窝,爸爸总能找到家雀窝,吩咐我照亮儿,我还看不到麻雀露的小脑袋他就已经用弹弓打到了,掉下来捡起。妈妈在家里的锅台旁等着我们回去。在灶边看着稻草火光的我,闻着烧家雀的香,等着妈妈很有经验的送进去取出来,扒拉掉焦糊的毛,把火候恰好的雀肉一部分一部分给我吃。爸妈也会吃,不过总是把心脏部分给我,不知道是为我身体的缘故,还是出于期待我多长点心眼、聪明些的良好愿望。不过显然是白白吃了,成年后,妈哭着在电话里说自己生了个傻闺女。
那是相关家的记忆中爸妈合作最好也唯一融洽的事。至今我都觉得冬天的雪夜和星光是最美的,是天使给我的童年礼物,手电筒照向星空的光束就像把幸福的信号传回了天上。如果爸爸的手总是那么神奇,妈妈总是那么安静,我恐怕是最幸福的孩子了。只是爸爸的手更多的直接落在我身上,有时也有家伙,不是弹弓,我却像只不死鸟顽强的活下来了。
活到了二十几岁,离开家到了北京,发现城市的麻雀肚子又圆、胆子又大,它们公然的得食物,也大摇大摆的跳走在路上,没个怕的,看的人反而想把它们轰撵散了。以前吃谷子,而今不知吃什么如此肥壮的麻雀,这时再也没人稀罕靠近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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