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作者: 素手描红 | 来源:发表于2020-04-27 11:20 被阅读0次

    河水刚涨时,堤岸的杨柳便青了。先是冒出嫩绿的牙尖儿,不几日便抽出细长的叶,忽有一天,便葱葱茏茏一大片一大片的倾洒下来,柳腰纤细,春水荡漾。路边开着指甲片大小淡蓝色的碎花,摇着清风,野草又生,阳光铺开满地。这让我时常想到归远,生在四月的少年,我总是固执的把他比做明艳的春日。

    屋后的田地里有棵会开花的桃树,花开的很艳,但果结的很小且涩。有段时日,三叔总在饭桌上说它挡了作物的光便要砍了它,十多岁的归远哭闹着死活不让,有一次竟气得三叔当场摔了碗筷,奶奶忙出来打圆场,儿子劝不动就来劝孙子“那就是棵落了籽的野种子,得了几场雨水生了根发了芽,年年结不了几个果,还挡了地里庄稼的阳光,你爸执意要砍就砍了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且顺了他的意,何必这么和他顶针呢。”归远犟着不出声,就是不肯软半分态度,大人们也纳闷就是一棵毛桃树,这孩子平日里也是温顺的,怎么就这么不依不饶呢。最后,这桃树终究还是被留了下来,许多年一直立在那地里,三月开花,七月熟果。今年我去看了它,它隐在老屋身后,花枝被屋檐挡去大半仅露了个头,花开得热闹又寂静。我向田野走去,阳光落在身上,柔软温和。我仿若听见远归又笑着和我往事重提,他说,那时候懵懵懂懂,死活要护着这棵树,既不是因为它开花好看,也不是因为她果子能吃,主要是那树每到了结果子的时候,爷爷会很仔细地挑着个头大的打下来,用小刀再一个个的削了皮给他吃。他总以为树留着,死去的爷爷就还会再回来。他当时说时嘴角略带自嘲地浅笑,眉眼温柔。在归远也死去很长一段的日子后,我才渐渐明白这大抵便是一种“念想”:这世间总是要留有一两件事物与他相连,并让它们长久鲜明地活在尘土里。少年时并不知生死,但冥冥中总有坚持。

    大麦给我寄来很多照片,花瓣上的蝴蝶,合欢树上的夕阳,奔跑的花豹,大片粉红色的火烈鸟,吴哥窑的寺庙和废墟,包着石头的树木,被一株草掩住秘密的树洞,沙漠的胡杨,布满爬山虎的红房子,草原下的星光,倒映在水面的。他喜欢着一切或粗犷或细腻的生命,生生不息,悲凉又壮观,这些在他的镜头下总能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只有一张是黑白的底色,那是一座墓园,夕阳笼罩着大片墓碑,他们安静无声地矗立着。在第一排的一个墓碑旁摆着一个小小的花盆,里面栽种着一株鲜嫩的青菜,叶子肥硕。照片的背面大麦用蓝色的碳素墨水写着:老人说,青菜根下躲着逝者的魂,即便隔山隔水,亲人们只要低声呼唤,他们便能回到家乡。我便又想起归远来,我和大麦把他包在一块红布里贴着胸膛抱回来,那是他最后的温度,一直在我们的掌心里燃烧。


    给大麦电话时,我正给阳台上的植物浇水,有一盆吊兰竟开出了许些铜钱大小的花,纤薄的花瓣,嫩黄的蕾。我对大麦说归远送我的吊兰开花了,你快回来给它们拍照。要拍那种一眼惊艳的照片,大麦就在电话里一直不停地笑。我说我今年去看了老房子,那棵桃树依旧还在,颜色最好,开得热闹又寂静。他就说他想念田野上风的味道,就像夏日尾巴上的柠檬和鼠尾草。可是当大麦在电话里说抱抱丫头时,我突然间就觉得了委屈,那样的情绪来得猛烈又蛮不讲理。我责备大麦好几年不回来,到处跑,不定性。拉拉扯扯发泄了一通后又破涕为笑,又急急地对他讲不要听自己的胡言乱语,我说我羡慕他这样活,大麦说我其实和他一样,骨子里都是疯癫的人。

    大麦在四月回来,我和他开车一起去看归远。小镇的花店里没有雏菊,大麦便折了几茎油菜花,用路边的青草扎了一个松散的结,大麦说当初带你回来没有把你的魂藏在菜根下,今个儿我唤你,你藏在花身中想来也是一样。他说我们都是被风吹落在地的草籽,风里生,风里长,自泥土中来,自泥土中归。回来时,天边挂满橙红的晚霞,夕阳像一颗柔软的蛋黄,云朵镶嵌金边,又辗转透出几丝鲜艳的红,风绕住树梢,花草皆柔软,人间四月满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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