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25日，农历闰四月初三，宜嫁娶、祭祀、祈福、出行。
一、
六点半。
乳白色的雾气刚刚消散，充好气的大红色的拱门矗立在小院门口。树梢上的杏子已经由青转黄，好像还残留着湿漉漉的水汽。院子里新垒的红砖土灶下，木头慢慢的烧着，一条裹着面粉的大鱼在油锅里发出滋啦的声音，香气满院。一个戴围裙包头巾的女人伸出长长的筷子将鱼夹到盘子里，一旁明黄色的大圆桌上已经摆上了十几盘。
老杏树下，德才劈完木头慢悠悠地拿着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等今天侄女结完婚，老徐家就这一辈儿就差侄子了。侄女后半夜就去镇上盘头化妆了，估计快回来了。一会儿得给闺女打个电话，早点儿开车带外孙子回来，好久没见着孩子了，怪想的。
“大爷！”侄子的一声叫打破了小院的安静。
外孙子丢了？德才一把拿起侄子的手机。
是姑爷的朋友圈。
寻人：赵子乔，11岁，男，身高155。孩子于5月25日凌晨四点左右于幸福家园3号楼4单元独自出门，一身蓝色运动服套装。如有看到孩子的，请与家长联系。136XXXX0918,138XXXX0521。家人非常着急，拜托帮忙转发。
配图是一张孩子对着镜头腼腆微笑的照片，那是前段时间去科技馆玩时在大门口拍的，闺女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发过。
德民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给闺女打电话。
“爸，刚想给你打过去，今天班上临时安排手术，我回不...”闺女的声音正常。
德才打断了：“乔乔怎么回事？”
闺女声音立马变了：“急死了，你别管了。”说完电话挂了。
德才又给姑爷打过去。
撂下电话，三三两两的人围了上来。
“咋回事，是不是小敏说孩子了？”
“是梦游吗？”
“是不是子乔在学校挨欺负了？”
德才解释：“赵远说没训孩子，不知道咋回事，现在一帮人帮着找呢。”停了一下，德才又说：“这么大的孩子了，没啥事。你们该忙忙，我去趟市里。”
老伴儿也张罗去，被德才拦下了。德才回家先把准备好的礼钱给了老伴儿，嘱咐老伴儿上礼前再看看别人都给多少。再把柜里的钱都贴身带好，临出门前让老伴儿给菩萨上柱香。
二、
七点十分。
德才坐上了中巴车，卖票的小伙子心眼好，帮着扫了码。德才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现在这时候车上没几个人。
德才把窗户打开，凉风进来舒服了不少。他先给在北京的儿子打了个电话。儿子马上说买最近一班高铁票回来，疫情期间，单位非特殊情况不得离京。不过顾不上那么多了。
过了一会儿，儿子打来电话：“我姐在等着八点人家上班了再给查监控，爸，你给咱屯大强打个电话。他现在在指挥大厅，混的还挺好，我刚找人要了他的号，给你发过去。”
德才这辈子不怕干活，就怵头求人。不过赶上了没办法，他清了一下喉咙，电话拨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顺利，只是人家让先报案，再出面打招呼。
德才赶紧转告闺女，闺女听起来情绪平稳多了，不过德才没敢多问。
看看朋友圈，亲戚朋友都在帮忙转发那条寻人启事，中间夹杂着几条侄女婚礼准备的照片。还有好多微信问怎么回事的。
德才回了几条不想再回了。他攥着手机看向窗外，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眼瞅着到半空了，绿油油的苞米苗长到板凳高了。这孩子身上也不知道带没带钱，这个点该饿了，能不能吃上饭啊。
昨晚视频还好好的呢，说回家吃大鱼。乔乔从小喜欢吃鱼，他大舅结婚时，他才四岁，就在锅台后一动不动的站着，盯着锅里的鱼。这次的鲤鱼德才特意和侄子去批发市场订的最好的鱼。
乔乔一直很懂事，他爸总跑外地，他妈也忙。七八岁他就会泡方便面，拿微波炉热东西了。前两天说会用煤气做蛋炒饭了。学习也不用操心，一天到晚上各个补习班，考试总考前几名。就是不爱吱声，没事就看看电视，也不出去。这到底咋回事儿呢，跑哪儿去了呢？
儿子电话又来了，让他在百货大楼下车，冬梅两口子开车接他。
三、
八点二十。
手机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原来儿子把他拉进了一个群，里面消息一直蹦。是找孩子建的临时群，有二十多个人，陆续还有人在进。
闺女在说话：“监控五点十分下了向海大道，进关家铺了，屯里没监控。大伙去屯子里看看吧。”
“李子博妈妈，你们去前面那个加油站个派出所查一下监控吧。”
后面是一连串回应。
“好的。”
“好”
“好”
“徐敏，视频最后看到子轩是几点，截图发一下。”一个叫大狮子的人在说话。
“五点零九，向海大道路口。”闺女的声音听着有点儿哑。
然后是一张视频截图，德民看到了乔乔。
摄像头拍到的是背影，乔乔穿着浅蓝色的运动服，略有些瘦，微微歪着头，前面是蒙蒙亮的天光。
一晃儿就这么大了，孩子在德才家一直待到三岁半，上幼儿园才回市里。闺女和姑爷总担心老人溺爱，对孩子管的严，夏天雪糕都很少吃。姑爷常年在外地，本想带娘俩一起过去。可闺女孝顺，觉得两方老人都在村里，有个病啊灾的没人照顾不行，她又在医院上班,方便，一直没去。
去年刚换了套房子，好日子才开始。孩子咋就离家出走了呢,老天保佑快点儿找到吧，千万别出事儿啊。前些年长庆家小子去水库游泳没了，两口子快四十了，费劲巴力又要了一个。要是没个孩子，这日子可咋过啊。
叮咚叮咚，消息又在响。这次是相亲相爱一家人群。儿子说和媳妇俩人已经坐上高铁了。姑爷说马上登机，让大家别担心，肯定能找到。
德才忽然想孩子会不会去车站，想找爸爸去啊。
德才看寻人群的消息。
“云淡风轻”：子轩妈妈，加油站旁边的摄像头坏了，那个路口看不到。我再查前面的监控。
“大狮子”：我们进村了，后面的车看到我们直接超过去，去里面找。我们的车尾号是0118。
“德才”：去火车站看看吧。
“海星星”：火车站、汽车站都看过了。
德才不再说话。
“徐敏”：关家铺的人都撤出来吧，监控看到孩子出村又上向海大道了。
“云淡风轻”：所有人报下位置，去大东立交桥集合。
“大狮子”：我用电脑整理一下路线信息。
“紫气东来”：徐敏，安排几个人去110指挥大厅，那儿能看到全市所有实时监控信息。
四、
九点零五。
中巴车停了，临下车前卖票的小伙儿安慰德才说别着急，肯定能找着。德才一下车，就看到了冬梅在路边朝他挥手。
冬梅是德才堂弟家的闺女，冬梅女婿是包工头，牛气哄哄的，说一年能挣好几十万。德民家俩孩子都是上学出去的，互相有点儿攀比又有点儿看不上。
冬梅女婿开车，德才和冬梅坐在后排，汽车里一股皮子味儿。“大爷，你不觉着这事有点儿怪，你说子乔为啥烧衣服？”
“烧啥衣服？”德才不清楚。
冬梅：“我敏姐说她是闻到一股烧糊了的味儿醒的，门口有衣服渣儿。大爷，这哪有大半夜烧衣服的。”
德才点点头。
冬梅接着说：“会不会是招什么歪门邪道了，要不找人算算，破绽破绽吧。我不敢和敏姐说，说了她也不信，还得给我撅回来。大爷，要不你和她说说。”
德才没言语。
冬梅女婿看了一眼后视镜：“大爷，我和你说，这东西有时真得信。就我包那个新民酒店那会儿...”
德民眉毛一拧：“我没说不信。冬梅，不用和小敏说，我做主，现在咱们就找人。市里你熟，你来办。花多少钱我出。”
冬梅：“大爷，看你说的，都是为了孩子，咱不差钱，你要信得着我，我现在就办。”
小车往派出所开，冬梅开始打电话联系人。
五、
九点半。
德才一动不动的坐在闺女边上盯着监控屏幕。五个半小时了，监控在大东立交桥断了，立交桥周边哪条路都有可能，只能挨个排查。闺女左手握着手机，上半身前倾，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闺女手机一响，德才就不由自主抖一下，侧着耳朵听，可每次闺女都是三言两语就挂了。
寻人群在大撒网找。
相亲相爱一家人里，儿子说到唐山了。
老伴儿打来三个电话了，德民让她把速效救心丸揣兜里，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她。
冬梅拉了德才衣角一下，俩人悄悄出了派出所。
马路上车来车往。
”大爷，做完法了，说今天就能找到。要不就得三天后。”
“三天，那不得急死。”
“说孩子心里有点儿事。”
冬梅说啥也不说到底花多少钱，眼看德才急了，才勉强留下一百块钱。
这时徐敏从派出所急匆匆的出来了，冲俩人说：“走了。”旁边徐敏的朋友解释说，有人看见孩子了，在去火车站的路上。
徐敏朋友边开车边嘱咐，见面一定不要训孩子，好好说话。
十几分钟后，车靠边停了，对面也停了一辆黑色小轿车。俩大人和一个孩子站在车边，徐敏小跑过去，中间踉跄了一下。
是乔乔。
徐敏一把搂住孩子，半蹲着上上下下的打量。眼圈一下子红了，带着哭腔：“可急死妈妈了。”朋友过去拍了一下徐敏肩膀。
德才走上前，乔乔低低的叫了一声姥爷，德才摸了一下孩子的头。
六、
十点十八分。
徐氏家族群开始直播典礼现场，鞭炮声中，礼花飞溅，穿着红色刺绣旗袍的新娘挽着新郎的胳膊，慢慢走过大红色的拱门。小孩子们在挤来挤去，厨娘在厢房里给大鱼撒上碧绿的香菜葱花。
徐敏拉开儿子的外套，白色的T恤上一个碗口大的烧焦的窟窿，露出泛红的皮肤上大片的泡。
儿子恍似毫无知觉，抬头问：“妈妈，小考成绩出来了吗？”
后记：5月25日是国际儿童失踪节，愿所有宝贝在家中幸福的长大。另，孩子失踪后可以马上报案，不用等24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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