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阳光

《你好！阳光》

    凌乱的卧室里，我趴在床上半醒着。刚和几个朋友一块过了我的25岁生日，不记得桌上都有什么菜了，又喝大了。额头微微作痛，刚才回来的时候肯定又和胡同口的电线杆赛跑了。迷糊着拿起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完，躺在床上地转天晕，今天肯定能睡个好觉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不知不觉辍学有几个年头了，有时候做梦还在教室里，上个礼拜我退出了同学群。河北农村，三口之家，家里条件不算很好，爸爸小时候发烧，烧到右腿有点瘸，只能在家里种种地，妈妈精神有时候不太好，好像是因为她上个组建的家庭，我也是依稀记得姑姑跟我说过几句妈妈以前的事情。妈妈信奉基督教，从来不骂人，只是对我要求严格点。小时候淘气和别的小孩打架，妈妈看见了都是先训斥我。小孩子打架看见老师或者对方的家长首先都是害怕，别人看见我妈妈都不害怕，我能感觉得到。

    爸爸喜欢喝酒，骨子里是很脆弱的。兄妹五人他最小，小时候每次去三个姑姑家串亲戚，回家总是带回来点吃的喝的用的。六十多岁的人了，喝完酒满院子喊爹喊娘，尽管我没见过过世的爷爷奶奶，但是爸爸总跟我说：你爷爷奶奶如果能看见你，非得把你惯上天。

    我虽然顶着独生子宝贝疙瘩的帽子，但是我童年并不那么快乐。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过生日，放学我就往家跑，早上他们说晚上给我准备好吃的，回家感觉气氛不对，原来家里丢了几百块钱。爸爸坚信是我拿走了钱，非让我说出来放哪了，翻乱了我的书桌，书包里的东西都倒到了地上，我哭着收拾自己的屋子，说了一句：你自己钱丢了怪我，我偷钱也不会偷你的破钱。爸爸听到了更生气，拿着扫帚开始打我，我站在原地不动，爸爸踹倒了我，我留着泪咬着牙再站起来。妈妈看不下去拉着我：赶紧跑！我站在那里就是不动，妈妈和爸爸吵了起来，推着我让我跑，我哭着喊：不要你管。爸爸扔了扫帚，拿起一根细藤条，打在身上实在太疼了，妈妈拉着我上了街，爸爸追了出来，妈妈拦着爸爸，回头跟我说：快跑！孩子！

    我不知道去哪，就远远的看着他们推搡着，爸爸把妈妈推到了地上，冲我跑着过来了，我害怕极了，回头哭着跑，爸爸就在后面追，追了几条街，邻居都出来拦着我爸爸，最后我大伯领着我回了家，我那天晚上哭到半夜，爸爸进屋给我说：还有脸哭，知道丢人不，全村都知道你偷东西了，闭嘴!我捂着被子小声抽泣，后来可能哭累了就睡着了。后来他们在他们床下边找到了那几百块钱，过了几天爸爸喝醉了把我叫到他面前：你傻不傻，以后我打你你就跑，站在那里不动不是找打吗，爸爸也不想打你。

  后来爸爸妈妈出去打工，让我住到了三姑家里，姑姑对我很好，那次姑姑村里一个小孩子骂我：没爹管没娘管。我就和他打了起来，晚上那个小孩妈妈带着他在我姑姑门口骂，姑父也很生气，招来一院子的人，姑父也劝那个小孩子的妈妈：内弟家的孩子，小也不懂事，家里就他自己，难免惯出的毛病多。她指着我说：一个孩子就惯着打架啊，我们家三个孩子哪个像他这样，一点教养都没有，看这孩子长的就一副孬样！后来我磕头认错才算平息了这件事。表姐爱干净，不愿意跟我吃同一碗菜，嫌弃我吃饭吧唧嘴。后来我自己跑到了大伯家，说什么也不走，姑姑打电话喊回来爸爸妈妈，让我和他们一块走了，我至今也没跟爸妈说过有这么件事情，也没有机会了。

  在城市里上学，虽然拿的是双倍学费，起码能学到东西。自己好像一下找到了兴趣所在，我当选了班里文艺委员，演小品相声，给同学们排练节目，模仿卓别林，入选学校里的小记者，那是我童年最快乐的三年。爸爸妈妈总在忙没有时间看我表演节目，他们肯定想不到我能给那么多人带来笑声。周末我会坐着爸爸的三轮车一块出去收破烂，有一次我们在超市收到了一车废纸箱，回家的时候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爸爸赶紧拿帐篷把纸箱裹得的严严实实，如果淋湿了就没办法卖钱了，我蜷缩在帐篷下边，爸爸的腿本来就残疾，顶着大雨吃力的蹬着三轮，我就站在三轮上给爸爸打着雨伞，爸爸生气的说：赶紧钻帐篷里，我不用打伞！我趴在帐篷里面，脸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妈妈不会骑三轮，闲着的时候，拿着麻袋在外边捡点铁丝，废纸。有一次我跟着妈妈一块出去捡东西，我看见路边有几个钢筋头，就拿起来放到袋子里，路过一个烧饼店，买了几个烧饼，我们坐在路边吃着，突然跑过来一个人，打掉了妈妈手里的烧饼，大声喊着：

    那几个钢筋头是不是你们偷走的！

    妈妈赶紧从袋子里掏出来：我们以为没人要，就捡走了。

    没人要？我放在院子里能没人要？

    说着就打了我妈两巴掌，一脚踹到妈妈肚子上，妈妈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我哭着拉着妈妈的手，旁边卖烧饼的大爷过来说：他们一直在这块捡破烂，什么事啊？

    捡破烂？有上别人家里捡东西的吗？带着小孩偷东西，装什么！

    最后我们给了他20块钱，他才让我们走的。回家之后妈妈就开始精神不好，爸爸也说妈妈，不让你出去你非得找点儿事。后来妈妈精神病彻底上来了，上一次妈妈犯病是我姥姥过世的时候。因为需要住院我们就回家给妈妈看病了，我在班主任张老师家住了几天，后来大伯来把我接回家了。后来妈妈病好了之后，我们也不出去了，就在家种种地，供我上学，我考到县城需要住校，两个礼拜回家一次，生活也算平静。

    转眼到了高考，爸爸也病了一场，我每次回家都感觉爸爸变得越来越消瘦。发小都已经出去打工赚钱了，过年他们都买了手机，在一块聊的都是今年赚了多少钱。我们家里就剩一间土坯房子，小时候住的西屋下雨也倒了，我跟爸爸说不想上学想出去打工，爸爸很生气：家里你不用管，只管好好上学，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你上学！

    老师让我替别人考初中，考试的时候写他的名字就行，考上了给200块钱，结果我没考上，老师给了我100块钱，我一下对自己没了信心，复习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回想着爸爸的话：砸锅卖铁也得让你上学。后来爸爸专门坐车来学校，给我送来了棉裤和妈妈做的棉鞋，我看着爸爸努力兴奋的样子：好好学习，你妈和我都没事，钱够花吗?东西拿好了，赶紧回去上课吧，别耽误了老师讲课。

    爸，我要回家，我不上学了！

    我跟着朋友去了一家工厂上班，一天12个小时，生活和在学校一样，三点一线，虽然累点，初入社会总是惊喜大过失落。一年即逝，我把钱都换成现金，缝到衣服里，到家里交给我爸：数数！我爸一直叨念着：不少不少，长大了，能赚钱了。

    过年我爸跟我商量，我找亲戚再借点儿钱，咱今年就把房子盖了，你过年该上班上班，有我和你妈妈在家没事。我在抽屉里发现爸爸照的一张黑白照片，和他大吵了一架，他说年纪大了早点照的好。

    正月初六我就坐火车走了，在工厂里只要踏踏实实干活，没有谁会故意欺负谁，只是自己贵重东西要随身携带，有时候在宿舍买的泡面放到被子里都有可能被人拿走。端午的时候，厂里发了100元的现金，我感冒还牙痛一个礼拜了也没见好，在厂里免费医务室看了两次只是给点止痛药，下了班我去诊所打点滴，加上拿药花了150块，从那起到现在我没去医院给自己看过病。我买了手机，有时间就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盖房子的时候把大门留大点，万一以后买了小车呢，我妈还说今年过年回家让你相亲，我说我不娶媳妇，万一她对你不好呢，我妈说对我们好不好都没事，对你好就行。

    周末放假一天，本来跟同事说好了去市里玩，早上起来感觉好累，就没跟他们一块去。吃过午饭，我就去找厂里门卫大爷下象棋了。突然我电话响了：儿子，赶紧回来吧，你妈犯病了。我赶紧给厂里领导打电话，说明事由需要回老家，领导告诉我让我周一上班了写请假条再走，要不然得扣三天的工资，我没管那么多，收拾东西，就直奔火车站了。

    下车已经晚上12点了，我打车到了市医院，进到病房我都傻了，我二姑和我妈妈躺在床上，嘴里插着胃管，吸着氧气，身上插着那么多的仪器，我吓的说话都打着哆嗦：这...这..是..怎么了啊.

    我爸和我妈去我二姑家串亲戚，晚上我妈妈住到了那里，炉子没有接烟囱，两个人都中了煤气。

    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个礼拜，我妈妈情况比较严重，医生建议我们把她们带回家疗养。我们家里钱花的差不多了，本来说好救护车送家里1000块，到家之后司机多要500，不给不让抬病人，我给了司机1500，我二姑因为有六个闺女一个儿子，家里条件好点，她没有出院。

    回来的第二天，我看我妈妈情况有好转，虽然闭着眼睛，我晚上和我妈妈说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能听见。我立刻打电话给我妈妈那位主治医生，说了我妈妈现在的情况，他说在观察两天，情况好的话就再上医院来。后来隔了一天妈妈就去世了。

    那几天家里来了好多人，我整个人都是木的，家里乱哄哄的，我只是跪在妈妈床前，有时候躺一会，吊孝的三天，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亲戚，他们进院子就哭，我大娘让我也哭，可我根本哭不出来。晚上我趁着没人，掀开被子看着我妈，尸体的浮肿看上去很陌生，我拉着她冰凉的手，哭的歇斯底里，嚎到没声音了才默默停下来。村里让拿5000块就不用火化。火化那天我们包了一辆公交车，坐了满满一车人，我也不认识几个，回来的时候，骨灰盒太贵，我抱着用白布裹着的妈妈的骨灰，还是温热的。车进村的时候，车里放着哀乐，全车的人都跟着哭，我大娘边哭边跟我说：这孩子，进村了你还不哭。我只是默默低着头，根本哭不出来。到家之后，爸爸走了出来，我看见他，抱着妈妈的骨灰跪在爸爸面前：爸，我妈没了！他们要把我妈的骨灰撒到棺材里，我抱着不撒手，最后我爸打了我一个耳光我才松开手。

    后来我去县里报销合作医疗我妈妈住院的钱，排队了一上午，那个客服人员在打电话，对着电话一直在骂，我前面排队的大爷一直在给他递烟，说：我爱人自己在医院呢，同志麻烦你先给我办一下吧。他瞟了一眼他的资料说办不了，大爷一直在给他递烟，说着把一盒烟都给了他，他生气了：你给我烟干啥，办不了。大爷就出去打电话了，我递给他我的资料，他看了一眼说报不了，我问是差什么资料吗，他说差村里证明，我刚走出门口有个人拦住我：你是来报合作医疗的吧，我看看你资料。我给他看了看，他说：能报，有点麻烦，这样你给我300块钱，我托人给你办了。我本来都不打算报销了，告诉他：你先弄吧，弄好了我给你钱。我在门外等了一会，一会他出来了：好了。我给了他300块。

  过完春节，我继续出门打工，爸爸一个人在家。本来打算相亲的事情，后来没有彩礼钱，媒人介绍我去做上门女婿，我爸劝我去看看，万一碰着合适的呢，当天我回家的时候，爸爸一个人喝着闷酒，问我相亲怎么样，我告诉他还行，见面只说了说话，留了联系方式，沉寂了片刻，他突然说：儿子，要不你别做上门女婿了，咱慢慢攒钱总有不嫌弃咱家的，你走了爸自己怎么办啊。我告诉我爸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走的。

  两年之后，我姑姑也去世了。有一天邻居嫂子突然给我打电话：小瑞，你回来看看你爸吧，他好几天没出门了，大门也锁着，我们进不去。

  ......

  我收拾干净院子和屋子，站在屋子里四处凝视着家具，：爸！妈！屋子里回荡着我的声音，电视里传来声音：祝全国人民新春快乐。

  手机忽然响了，晃晃沉沉的头，我接起电话传来急切的声音：小瑞还睡觉呢！今天晚上你的脱口秀专场，还不过来彩排一下。洗漱完毕，屋里乱糟糟的回来再收拾，我打开窗帘，阳光刺眼，今天天气真不错：你好啊，阳光！

  舞台上我熟练的讲着段子：说到人生，我白天有时候想到底什么是人生，想着想着饿了，晚上呢想着想着又困了，后来我就不想了，这他妈就是人生。我朋友个子很小，怎么说呢，我们都是从车里钻出来，我给他打开车门，他走出来了。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天上的星星是哑巴吗。人人都离不开吃喝拉撒，但是我能同时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