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我也没变成我想变成那人。
一
乾元八年春,我自麦山来到扬州,为了杀一个人。有时候你真的想得到一样东西,是可以狠下心做些什么的。
杀人需要准备。
我宰掉三十三只鸡。十只用来熟练握刀的手法,十只用来感悟一刀切断喉咙的要决,十只用来欣赏血溅出来的美感。
后来我厌倦了。
我知道,一个狠毒的人才能令人害怕,与尊敬。所以我把三只鸡放入一个牢笼,许诺活下来的那只可以享用一把生米。
鸡无动于衷。
这时候出发的日子已经临近。我在等了三天后,对鸡们突然顿悟再也不抱希望。于是我又把它们都吃掉。人生,就是你吃到三十三只鸡时会腻的东西。
我离开麦山。
扬州有个最美的姑娘。我断定她最美,因为我发现那天的人群中,只有她有超过我的容颜。我爱上了她。
师父说,爱一个人,不辞辛苦,不畏艰难,不恐世人非议——也要爬上她的床。
死人的话不可信。
他如果对,他就不会死。但这一刻我决定相信他。
当然,我是一个坚定的人。
我没有忘,我是来杀一个人。
所以我摸住姑娘的脸,轻轻的对着她的耳边说,“丫头,等我。我会带你走,去吃三十三只不会腻的山鸡。”
丫头没有答应我,她吻我的时候,我从梦里醒了。
后来我打听到,丫头是扬州城苏家的人。我没有去找她。我害怕我们一见面,她就要跟我走。当世容貌第一,和容貌第二的区区在下我,有什么道理不一见钟情呢?
我杀掉那个人,我就要去见她。
那个人姓黄,是屠夫。师父因他而死。死因是四十八年前黄屠夫的一两臭肉。
师父本可以报仇,亲手了结他,却被漫长岁月牵绊住脚步。我不要重蹈他的覆辙。一个人仇恨燃起的时刻,如果不能立刻动手,那么他迟早会忘却。在以后后悔的日子里,他会告诉自己这叫宽恕。
不。这不是。
所谓的宽恕,是真正的原谅。不是在一天天拉长的时间线里,人渐渐改变自己的模样,连当初别人对你犯下的错,都不再确定是不是错。既然已无从判断,也只好妥协,原谅都失去理由。
屠夫早已不是当年的屠夫。
他骑着城内最高最大的一匹马走过扬州街头时,所有人都为他欢呼,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随从。
师父死在荒野山中,屠夫,屠夫死时,扬州城会平静么?
我突然领悟,杀一个人最好的手段,不是简单的将他从世上抹去,而是将他在人们心中的痕迹抹去。
你望见一朵不在意的花飘落,会心中感伤?
屠夫终将如此死去,而在此之前,我要先找到王木匠。
我从前面的篮子里拿出一枚鸡蛋,往后退走出去。站在人群外,我莫名惆怅。我多希望提篮子的那个姑娘,在我掀开蓝布时,伸出白嫩的手捉住我的手腕。
拐进小巷深处,无人往来。
我回忆一遍师父所传授的寻人寻物之法,将鸡蛋珍重的托起半空中。
默念法决,鸡蛋旋转飞快,往前跳起,飞坠向青石板面。“啪”的一声,鸡蛋看似无恙的平安落地。
片刻后,蛋壳干脆的碎裂,白的黄的流淌开来。
二
有人后来对我说,你这辈子和鸡有缘。对,就是鸡。
鸡蛋碎了。
我又折返回去,想再取一枚鸡蛋。姑娘依然一副灿烂的模样,脸专注的对着街心。她青色的长裙浅浅近地,身后聚集了几个别的男人。
我想将他们都扔开,后来还是选择了低调,挤进去一只手。就在我掀开蓝布的一角时,一只手慢慢抓住我。
一只毛发丛生的粗壮之手。
高出我大半个身子的壮汉用胸膛顶着我,低眼看我。
“你,活腻了?”
我不由自主的点点头,无关尊严。是真的不由自主,因为后面有人用不可违抗的巨力推了我脑袋几下。
壮汉将我提起,向人群外走去,那个青色的背影始终没有回头。街中走过一队高头大马,端坐着一位位自京城而来的贵人,人群沸腾起来。
希望今生、下世,都不见你。
如若得见,我非、娶你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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