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阅读笔记
九一八前后，很多人隆重向我推荐《东京审判》，看了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很不爱国，竟然是：各战胜国审判团队加记者团，在战争刚刚结束硝烟还未散尽之时，在东京这个全民皆战争狂的国家的核心之地，滞留了一年左右的时间，非但没有缺胳膊少腿丢性命，反而有吃有喝有玩有乐啥都没耽误，这是不是有些奇怪？
事实上，美国人也对此非常好奇，东方，是个很难解读的世界，日本，则更是充满了矛盾。受美国情报局委派，二战期间，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利用一个文化人类学家所能利用的技巧来从事日本民族性的研究”，最终的成果就是这本《菊与刀》，六十年过去了，虽然时代发生了巨大的变迁，这本书却仍然是研究日本文化的经典之作。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反省，为什么没有仇日情结的美国可以使日本驯服，而作为拥有广大“抗日”热血青年的中国，却至今还只能在意淫中战胜日本。
《菊与刀》是一篇以西方文化视角来理解和解释日本文化的作品，这种理解和解释都很吃力，而且可能还有先天的曲解和成见。其实不要说西方人，即使同是东方文化的中国人，也很难理解和解释日本，这个文化完全源自中国的岛国，与我们又是那么的不同。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有缘与一些日本人打交道，从个体而言，他们每一个都非常谦恭、有礼、合作、勤奋，但就是这个每个人都貌似友善的民族，曾给整个亚太地区带来不堪回首的伤痕，而至今，他们都不认为那是自己的错。
他们信奉孔子，儒家的核心的“仁”“义”“忠”“恕”却被他们抛弃了两项最关键的“仁”与“恕”；他们接受了中国封建君主制，却不能接受中国的朝代更迭；他们崇慕西方文明，却绝不放弃等级观念。书中说，这是个需要用完全矛盾的语句来形容的民族：他们谦恭，但又傲慢；他们顺从长官，但又敢于犯上作乱；他们忠诚，但又叛逆；他们尚武嗜杀，但又追求美感；他们保守，但又很容易改弦更张；……总之，他们是矛盾的结合体，是被我国热血青年称为变态的邻邦。
本尼迪克特将日本的核心文化定义为等级制，日本人的等级观念深入骨髓，是他们所有其他民族性的基础。
前几天，和同事聊天，论及各国语言特点，一人说：猜猜看，对西方人来说，最难学的除了阿拉伯语还有哪门语言？我以为是中文，结果是日文。
首先，日文混杂了拼音文字和象形文字的两大缺点（拼音文字的缺点是词汇量大，增长速度过快；象形文字的缺点是词与词之类没有空格符，所以学习“句读”很困难，而日文身兼两个缺点）。
其次日文的敬语非常复杂，绝不是英文的you, I, she, he甚至也不是中文你、您、阁下就能解决的，所以就算你能用日语向日本人表达你的意思，但说到精确表达却比登天还难，根本的原因是你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那些森严的等级。据说地道的日文每句话都会明确地表示自己是什么身份，对话者是什么身份。
书中说，等级制给日本人以安全感，各就其位是他们理想的平衡生活，只要是在等级中生活，哪怕是在等级的最底层，他们也会有安全的归属感，并绝不会想要用起义或革命的方式打破上层的等级，相反如果有人打破等级，他们就会觉得不安全。《东京审判》里某个战犯（忘了是谁了）说侵略是为了帮助亚洲的各国家，就象大哥管理大家庭一样，倒也并非诡辩，也有几分是出于日本人的本意，他们认为自己这套等级制好得没话讲，有义务在亚洲及至全世界推广，其实他们也很不解，为什么被占领国一点儿也不感激他们为其建立的新秩序，在他们的观点，虽然被占领国的国民被列为等级的最底层，但毕竟也是给了你们等级制的身份啦，你们应该安全啦，应该满足啦，应该幸福啦。
除了等级制，作者还深入地论述了日本的其他主要民族性。比如我前面提到为什么宣布投降前一天还举国疯狂要死战到底的日本人，在宣布投降之后马上驯良地向战胜国尤其是美国展开友善献媚的笑脸？作者对此的解释是，日本人对情义的理解与众不同，这个情义包括对上级的忠、对父母的孝、对朋友的情义，以及人情世故，投降之前，忠的要求是对敌作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投降之后，忠的要求是对外来者表现合作态度。
当然，这是作者的善意结论，而我则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惴度日本人，我对此的结论是，投降后的驯服正是等级制训练出的霸性和奴性，因为在此之前，他们自诩是世界等级金字塔的顶级，所以他们不容别人对他们的等级挑衅，而投降之后，他们认识到自己上面还有一层，那就是美国，那么向这个上层等级表示驯良则无可厚非且天经地义。
他们并不对中国人驯良，因为他们从不认为中国战胜了日本，中国法官记者的安然无恙，只是日本人给他们的新主人——美国——的一个面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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