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师傅

　　           

　　那时刚刚从技校毕业，便去了一个小厂做实习生，对于什么都不会的我们来说，厂里每个人都是师傅，唯独有个姓张的“大”师傅让我们记忆最为深刻。

　　张大师傅，40多岁，冬天里喜欢穿着一件破旧的军绿棉袄，袖口又松又大，又黑又硬，那是因为天冷时他把双手伸进袖筒里回来蹭的。脚上穿着翻毛的二棉鞋，勾着背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因为他总对我们说：“别急，你急啥，年轻人毛躁不好”。裤子兜里常年揣着一副模糊发黄的老花镜，遇见字太小的图纸，便拿出来戴上瞅瞅，每次戴上眼镜时都会把绑在眼睛腿上的黑色绳子仔细的塞进脖领子里，好防止眼镜掉下来。勾勒纵横的脸子总有那么几根没刮干净的胡子来搭配长长的鼻毛。可能是感觉太过苍老。我们这群实习生多称呼他张大爷

　　前期实习，做的都是一些打杂补助性质的工作。师傅们在忙自己工作时，会抽空过来瞅两眼，指导一下，告诫第一是个人安全，第二操作安全，然后在说具体性的操作要领。叮嘱完变回头继续忙自己的事。每当师傅们叮嘱完后，张大爷就会冒出来，背着双手，围着我们一步一步渡圈子。看够了，便会指导一些特别的知识，如一个螺丝他能从德国、到日本再到国标的差别。在从价格到质量的讲上好久。其实我们用的也不过就是小作坊生产出的“能用”牌螺丝。尽管如此，我们这帮实习生还是认为他学识比较渊博。因为其他的师傅从不讲这些，只讲我们现在用的这些事物。

　　张大爷工作中给人的感觉很慢很稳，每次做完工件，都会端详好久抽根烟才肯开始下一个。抽烟的时候恰好我们在附近时，张大爷总会说：“年轻人啊，不要急，稳重才是学好技术得基本。”张大爷不仅稳重还很守时，每当老板不在车间里，距离午休还有10分钟，便开始一点点的把工具整理好，把袖套摘下来，把身上的灰抖点，把工作台的地面清扫干净，再去下卫生间把手洗的干干净净，当下班铃响起，很多人才刚洗上手，张大爷已经端起饭碗在食堂里吃饭嘞！

　　吃过午饭，有些人上楼回寝室补个午觉，其他不睡午觉的人便在在食堂饭桌杀上两盘棋。刚开始，我们这帮实习生都围圈圈着看师傅们下。师傅们有时会叫我们下场玩两把，那时比较腼腆，不好意思玩，便说自己下的太差来推脱。我们静静的在旁边观看，只有在胜负已分时才会讨论刚才的棋该怎么下。张师傅有时也会跟着我们一起看，看着看着就会发出：“啧啧、哎啊”的声音仿佛棋盘上厮杀的不是棋子而是他本人。有时看的实在着急便会质问：“你下的对么？咋可以这样下”被质问的恼羞成怒，便把他轰出食堂。

　　时间久了，跟师傅们熟悉起来，玩的多了，大家下的咋样心里也都有个数，唯独不知道张大爷和成天称呼自己”臭棋篓子”的实习生到底下的咋样。

　　某日，张大爷观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教育别人应该咋下，可能说的太重，被教育的站起来指着张大爷说：“天天都看你教别人下棋，就没看你下过！今天是个老爷们，你在这里随便挑个，赢了我叫你师父的，在加一条烟”还没等张大爷回应，其他的师傅和实习生都在起哄，更有腿快的跑到楼上喊：“来人啊张大爷下棋了。”这下子人更多了，午睡的，下棋的，观棋的全都围起来看热闹。“老张，快点，快点都等你下棋呢”  “对，快点下人任你选的，下午还上班呢”“老张，是不是怂了？”

　　张大爷回呛：“怂？我那是怕欺负你们！再说棋这玩意儿是快的事么，这叫国粹，你不准备准备好意思下？！”在人群中左挑又挑的，最后选了那个成天说自己臭棋篓子从未下场的实习生。刚选完嘘声四起，纷纷让张大爷选自己。张大爷一看，非他不下，要不就走。

　　棋局开始，围着实习生近的师傅们也顾不得观棋不语，都在告诉他怎么下，靠近张大爷的都在谴责张大爷欺负年轻人。闹哄哄的一片，远点的刚点根烟就听到实习生清脆的嗓音说：“将军。”顾不得抽烟直接把烟踩灭挤过去问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张大爷脸色通红的表示这局不算不算，这是让年轻人熟悉熟悉练练手。于是开始第二局。

　　“将军”

　　“疏忽了，没注意没注意，三局两胜的”

　　“将军”

　　“别吵吵，别吵吵，你们在这干扰我下棋，不知道观棋不语啊”

　　“将军”

　　“来来，五局三胜的”

　　直到下午上班也未看见张大爷赢过，在那以后也很少看见张大爷出现在棋场上。以后接触的人多了，发现往往越是会下棋的越是表示自己下的不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的也多了起来，开始轮流跟各师傅搭伙共同完成任务。每天下班后回到寝室都会交流一下今天怎么样，和张大师傅搭伙的都表示很坑。直到轮到我和张大爷搭伙。

　　和张大爷搭伙接收的工件需要铆接，没有接触这个工艺于是请教张大爷，“铆接啊，听我给你说道说道”说着张大爷掏出来个小板凳，坐在那里给我讲铆接。从埃菲尔铁塔到美国航母说的我一脸懵逼。最后告诉我：“买本《铆焊的构造与原理》，读完在教我铆接。我……今天晚上就要把工件铆接完成好不？只能用自己小心的尝试，但屡次尝试还是不得要领。快到下班时眼看着张大爷掏出小板凳又要开始埃菲尔铁塔美国航母。张大爷冒了出来说，“年轻人就是不行啊，这点小活还得需要师傅动手”。于是拿起工件“铛铛，铛！”举起小锤一顿操作。原件直接报废了，张大爷开始指责我没有配合好。按照要求又来一遍，铛铛，铛！原件又报费一个。这次张大爷开始说是原件本身的原因。随着原件报费越多，各种理由也是越多。甚至天气都成了很大的因素。最后。张大爷被叫到办公室训了好久。

　　从那知道，便知道为什么其他师傅喜欢成他张大师傅而不是张师傅，渐渐的我们也开始称他张大师傅，而他依旧是有空时过来瞅瞅，继续给我们讲国外的工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