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气明,夜色渐渐降临在这个古镇里,整个镇子开始变得宁静起来,街道两旁的行人渐渐稀少,然而几个时辰前镇子里还是很热闹的,只不过这一段时间所有人都特别勤便,不仅李二叔的打铁铺每天打烊的早了,而且隔壁老张家的张老汉从田里回来的也早了,天一黑,便早早的关了门,街头王二虎家的两个孩子也多日不见在街道嬉闹了,想是家里人不让孩子出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夜光郁郁苍苍,马二寡妇的裁缝店门旁边的一个牌匾却还依稀的泛着金光,接着这依稀的光芒,还可以勉强认出上面写的是”贞洁牌坊”四个字。 马二寡妇的这个烫金大字的牌坊得的还是有段来历的,早些年的马二寡妇长的还是有几分姿色的,由一个本地有名的媒婆搭桥引线,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土财主,但土财主身体不太好,也可能由于马二寡妇天生克夫的相,没几年,土财主就一命归西了,土财主竟也没个亲戚,又无子嗣,于是马二寡妇一个人就守着这点剩下的财产在这街上守了活寡,她也自得其乐,本来就不喜欢那个老家伙,如今去了,反倒落个自由自在。索性出了点钱请了些匠人做了一个裁缝铺子,每天做些针线活儿打发时间,时间一久,后来不知道怎么这事儿让县太爷知道了,又过了很久上面就送下来一个牌匾,说是皇上亲自提的笔,这块匾就一直放在马二寡妇的裁缝店旁。 如今也不知怎的,平时这个时辰,马二寡妇家还没什么门道,但多喝了几杯高粱酒的醉汉晚上可听出来了些门道。听他自己含糊的说,晚上自己睡在马二寡妇家的旁边,背靠着石墙,每次总是被吱吱嘎嘎的声音惊醒,这声音是半夜从马二寡妇的屋里传出来的,刚开始声音不大,节奏也很难,渐渐的声音就渐渐大了,而且节奏晃动的也很快了,这声音可能要将近持续一个时辰左右,然后声音就渐渐消失了。 酉时。张老汉家。 “来,累了一天了,快把脚放进去好好泡泡,解解乏。”屋里一个老妪端出一个木盆,又往盆里添了点热水。 “好了,我自己来吧,你去把我的水烟袋拿来,我要过过瘾。” 接过用过多年的水烟袋,张老汉已经迫不及待的先卷上了一卷,点了火,抽了一大口,水烟袋发出咕咕的声音。 “怎么样,这几日,听到风声了么?”老妪道。 “还没捉到,不知道李捕头那边怎么样了,想是应该快了,前几日说是在山上的一个岩洞里发现了踪迹,荒山里又没吃又没喝的,熬不住了就要逃回来的。” “唉,真不知道,他也算是一个读书人,竟好干出这等事情来,他倒好做,被抓去杀了头也就不了了之了吧,只苦了我们这些女人,苦了巧儿这个可怜的人儿。”老妪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没事儿吓操什么闲心,照你这样说,那守活寡比那杀头还惨么?就'夸'的一声,头就砍掉了,守活寡又怎么了,那马二寡妇不是这么多年,却是挺好的嘛。”张老汉笑到。 “她那也算么?我不和你扯这些了,对了,除了这些,你还听到什么别的风声了么?”老妪道。 张老汉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水烟袋,用麻布擦拭干了脚,躺在了炕头上。 “徐大人要辞官告老还乡了,也就是这几日吧,处理完了最后一件大事后,他就会离开这个镇子里。“张老汉道。 “徐大人?你是说徐魁?那个老监斩官?”老妪道。 “你小声点,这镇上除了一个徐大人还有第二个么?” “你说的处理最后一件事是不是跟那个有关?”老妪道。 “嗯,听说这次还要来一个………” 张老汉本来还想说的,然而声音被打断了,因为窗户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了声音。 ”快把蜡烛吹了,别说话。”张老汉压低了声音说。 老妪不等他说完就已经吹灭了蜡烛,静静趴在窗沿下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跑啊!大爷一刀背把你腿给你放断了!”一个粗犷的声音叫道,像是在训斥着什么人。” “是李捕头,他们回来了!”老妪失声道。 “嘘,别说话。”张老汉道。 街道还跟着几个小衙役,穿着差服,沿途押着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年轻人,两个腿上还绑着沉重的脚镣,走起来就叮叮当当的响。 “看来风声不假,余成这个家伙算是被抓住了,这个李虎算是可以交差了。”张老汉道。 其实街道上这时候看去非常宁静,但屋里像张老汉一样隔着窗户听动静的人可着实不少,有打铁的李二叔,朴实的农民王二虎,包括裁缝店的马二寡妇…… 李捕头的押送队渐渐远去,慢慢消失不见,而透过月光照在街角的另一边最深处,一个很偏僻的角落,很破旧的一个住所。 透过纸糊的窗户,还可以看见屋里的蜡烛还亮着的,人或许也还没有睡。 一个穿着白衣,披麻戴孝的一个姑娘痴痴的坐在那儿,昏黄的灯光晃动在她那惨白无光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血色,景象颇为瘆人。 屋里正堂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放着祭品,点上了一对白蜡烛,正中央还点上了一炷香,左右贴着两幅挽联,摆成了一个简易的灵堂。
姑娘已经如此守了两天了,头七之夜守了两夜,今夜便是头三了。 姑娘在祭奠着谁?所有镇子里的人应该知道,但并不理解。 余成才刚刚捉到,他的妻子却提前为他办起了后事,这是所有人不理解的地方,是在咒怨,还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没过几日,镇子里又传来了消息,经过县太爷在县衙审讯,最终给余成定了杀头的死罪,行刑时间定在六月的某一天,距离现在也不过是几天的时间。 一切事情都是属下处理,按照以往的惯例,犯人受刑都要在菜市口处斩,因为这里人来人往,不仅可以让人若周知,还要起到侮辱犯人的效果。 但这次老监斩官徐魁要求在古镇的一个村口监斩,理由是因为余成曾经中过举子,是个读书人,而读书人当然躲不了刑法的制裁,但决不能受到人格上的侮辱。 县太爷斟酌良久,竟同意了徐魁的建议。 地点设在了村东口,行刑日也一天一天快到了。 这天早晨的朝阳很好,徐魁起了一个大早,去了县衙和县太爷弈棋。 “徐大人在官场劳苦半生,这次终于可以急流勇退,隐居深山安定晚年了。”县太爷笑到。 “唉,年老体衰,不能为国之效劳,实属惭愧。”徐魁道。 ”是啊,不知道徐大人走后,古镇的监斩官一职,又是由哪位人才担任。”县太爷道。 “我有一个爱徒跟随我多年,常伴我左右学习,虽然从没跟我一起看过行刑的场面,但他人品敦厚,谦虚好学,我已保荐他作为下一任古镇的监斩官的职位,还希望县太爷多多关照。”徐魁道。 “那是自然。” 县太爷悠悠下了一着棋,又吃了徐魁三颗子。 “徐大人今日似乎心不在焉啊,往日你可都是当仁不让的棋风啊。”县太爷很轻松的说道,但并没有抬头去看徐魁。 “不瞒同僚兄,老夫虽说尽量要让大人照顾我那爱徒,但心里还是有些许放心不下,这监斩侯的职位,责任非同小可,我怕……”徐魁微微道。 “徐大人不必费心,本官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会失信于你,既然如此,那干脆把爱徒叫出来,让本官提前见一见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够让徐大人如此器重。”县太爷笑到。 “既然县太爷有此兴致,那好吧。”徐魁说道,接着又对着外面叫了声:”柳天,你出来吧,县太爷要见见你。” “是,弟子遵命。” 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穿蓝色长衫的年轻人,面容清秀,两眼炯炯有神,恭恭敬敬的对着下棋的县太爷做了一个揖。 “小生柳天,滁州人士,参见县太爷。”柳天道。 “嗯,徐大人果然有眼光,嗯,不错,果然是一表人才,将来定是朝廷的一代栋梁之材。”县太爷笑到。 “哪里,县太爷过奖了。”徐魁也笑道。 停了一会儿,县太爷又对徐魁说道:“国家之事繁忙,但所谓有始有终,这镇子里最后一件大事,非徐大人接手不可,不知道徐大人心中筹谋的如何了?” “唉,监斩候之职责,在于审判罪人过程中最后一次正义之程序,既然罪人余成已经服罪,我们也就无须再介入这个案件之中,就按以往惯例处理吧,明日辰时,我将再村东口带着爱徒进行老夫人生中最后一次监斩,这次之后,我将永远告别官场。”徐魁道。 “徐大人费心了。”县太爷叹道。 “卯时,古镇大牢。 一个满身伤痕的人蜷缩在稻草堆角落里,一动也不动,余成的嘴唇因为长期脱水而变得紫红色,嘴唇表面变得龟裂不堪,胸口微微一起一伏的颤动着,看样子还没有断气。 “犯人余成,赶快起来,快要上路啦。”门外来了两个衙役,一个在叫醒他,另一个正在打开锁链。 “我说你听到没有,在不走当心老子揍你!”衙役见余成仍然一动不动,忍不住吼了一句。 余成醒了,他费力的把双手从地面撑起来,摇摇晃晃的竟然站了起来。 “余成,觉先别忙睡,该回老家了,等回了老家啊,有的是时间睡。”衙役笑道。 “回老家……睡觉……”余成迷迷糊糊的重复着,似乎还沉侵在梦境一般。 “别跟他废话了,去晚了县太爷要骂人了,快把它带走。”一个衙役叫道。 古镇的天空繁星点点开始渐渐隐退,一缕阳光将会在不久的时间从东方冉冉升起。 古镇。张老汉家。 “老头子,快起来,时间不早了。”老妪道。 “唉呀别吵吵,今天不去田里了,让我再多睡会儿。”张老汉不耐烦老妪,一翻身,又朝里睡着了。 “我说老头子,今天你能睡吗?那好吧,你今天一个人在家里睡吧,我给你说,今天就你一个人在家里睡觉,古镇里的人都要去村东口看处斩余成,你就睡吧。”老妪埋怨道。 不知道怎么回事,张老汉听了这话,忽然身体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个翻身腾的就起来了。 “唉,你说咱这记性,我怎么把这件大事给忘了,咱们赶快洗漱,对了,记得捎带着我那水烟袋,完了事儿我路上抽。” 古镇。王二虎家。 “你说,今天真的要去看吗,我说还是算了,免得沾了晦气。”一个妇人的声音说道。
“你看你这妇人心,一点也没见识,要知道,平时咱们看犯人砍头都是在菜市口,也从没见官府的人换过地方,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是在村东口,况且,咱俩就算看过了,咱俩儿子还没有看过呢,这次要带他们两个去长长见识。”王二虎兴奋的说。 古镇。马二寡妇的裁缝店。 门外的醉汉喝着发着昏黄光芒的黄酒,一个人胡乱唱着些腔不成腔,调不着调的戏曲段子,苍茫的夜色因为他的声音而显得更为宁静。 咯咯吱吱的声音于一个时辰前停止的,马二寡妇家的床声音停的总是那么准时,每晚子时时开始,到每夜寅时方止。 “听说今日徐魁就要斩了余成?”马二寡妇头上还冒着微微的汗珠,嘴里还微微喘着气,但还是禁不住对着床边的那个人问了一句。 “不错,今日就要行刑了,哼,我早就说过,跟我作对的人是不得好死的,谁让他敢偷我的玉如意,告诉你吧我的小美人,知道吗?这次负责行刑的刽子手是我专门从京城里向朝廷特别调来的,这次要好好收拾余成这个东西。”那人哈哈笑到。 “哼,就会说嘴,那你倒说说,这个刽子手到底有怎样的厉害法啊?”马二寡妇心里听的有趣,故意说话激他。 “多厉害?呵呵,说你也不知道,在京城名满京师的刽子手只有四位,那便是这几位:“留一手,二眼睁,留三刀,四口酒。这位我请来的刽子手就是四位之一的留三刀。 马二寡妇越发越听的奇怪了,便要他继续讲给自己听。 “你在古镇孤陋寡闻,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看你这么好奇,就告诉你一些吧。所谓的刽子手行刑,一般技术的刽子手,都是有严格规定的,有相当正规的砍头法,一刀必须让罪犯人头分家,而且不能砍偏,刀口不能砍钝,如果有刽子手因为用力过大导致刀砍中犯人身体部位移位活着刀口被砍钝的话,刽子手也将受到严厉的惩罚。但京城有四位技术顶峰的人物,因为受到了皇上的特别嘉奖,所以只有这四位人才有资格在行刑的规则上寻找创新和突破,先来说说第一个留一手吧,顾名思义就是别的刽子手行刑时需要用两手抡刀,这样才有足够的臂力得以发挥出来,而这位留一手则可以单臂运刀,并且砍人无数。刀口从未钝过,可是说是功力相当可观的一个大师了,接着说二眼睁,这个人杀过的人有个共同特点,就是人头落地后,犯人死不瞑目,即使罪犯亲属用手也抹不下来,造成这种效果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刽子手的手段高超,他的特点有两个,第一个是快,根本就不给罪人死时的缓冲时间,第二个就是很有难度了,因为必须要让犯人在极短的时间里感觉到生不如死的痛楚,这样才能达到犯人死不瞑目的效果,而那个四口酒是个怪脾气,因喜欢创造新花样而出名。他再行刑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一定要让罪人喝上四口酒,当罪犯刚刚咽下去,这个刽子手的大刀已经将罪犯的喉部分离,然后中间就会喷出一股血雾,他将其称为一种艺术的享受。 “那那个留三刀啊。他主要是………” “我说余成你快点行不行,快点啊,村东口快到了。”街道上传来了衙役的声音。 “哎呀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男的开始穿衣服。 “你什么时候再来?”马二寡妇妩媚的说。 “处理完公事就来陪你。”男人道。 那人抬头看了看外面四周,发现人都走了,这才趁着月色还在,跳下窗户出来了。 “哎,等一下,你的乌纱帽丢了。”马二寡妇扔出了一个帽子出来。 古镇,最黑暗的角落。 “巧儿姑娘,你别难过了好吗?想开点,按照规定,你今天是要去行刑现场的,知道吗?”门外棺材铺的程老板说道。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女子道。 “哦,对了,买棺材吗姑娘?都可都是上等的好货,很抢手的。” “不要谢谢。” 辰时。天已渐亮。 陆陆续续有前开围观的村民,再不过了多久,这里将被围的水泄不通。 余成早已被押解道村东口的一个老柳树下。 正前方正在由下手布置,每一个官员都要有自己的位置。 围观者永远是来的最早的,这次真正唱戏的主角们反而还没有来,下手们陆陆续续抬来了桌椅板凳等物什,还有在下圩塘六叔那里征用来的竹叶伞,以做遮阳之用。 朝阳渐渐升起,刺眼的光辉染红了东方昨夜里残留的最后一缕霞光。人群议论纷纷,然而官员们竟还没有来。 “徐魁大人到!”人群后方传来了一声高呼,围观者连忙闪开一条道,徐魁在柳天的搀扶下缓缓进入了行刑场。 日还没有上三杆,一丝刚刚由阳光照的微热的清风缓缓抚过了众人,所有人都不禁哆嗦了一下,再打了一个机灵以后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徐魁,当然还有被绑在柳树下的余成。 路旁的沙地上显得十分干涸,但并没有影响到长的十分有活力的狗尾草,它们随着微风不住的摇头晃脑,似乎也是这一场好戏的观众。 “县令大人怎么还没来?莫非出了什么要紧之事?”徐魁心下想到。 “草民王永民,叩见徐大人。”这时候,一个穿着草绳麻衣,脸上布满岁月风霜之痕的一个老头闯进了人群,打断了监斩官的思绪。 “王氏,你私闯刑场,到底有何要事?”徐魁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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