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京时间12月9号下午,手机响起屏幕显示是老家小哥长华的电话,电话里说:“王侠,俺三爷去逝了,阴历28号正吊。”小哥长华的声音沉重带着悲伤。
听着堂哥的话,我一时无语,觉着这个声音远在天边,好象和我无关,三爷一直身体很好,都没听说生病,怎么就走了?
电话里声音继续说着:“记住了是阴历28号正吊,29号火化,30号入土。”堂哥又重复一遍。
我的思绪从天边拉了回来。对小哥长华说:“知道了,我在北京呢,你对王峰说一下,不能及时赶到。”
王峰是三爷的长子,我因一时回不了老家有点着急,没问原因就挂了电话。
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三爷的音容像貌又在脑中浮现。记得最后一次回老家,我和弟弟妹妹去看望他,三爷已经头发全白,和街邻一帮老人在自家打牌。看到我们回去看他高兴的嘴都合不扰,眯着眼睛说:“来家看看的,快来坐。”说着拿起一个长板凳放在墙边太阳晒着的地方。
接着又对室内的牌友说:“我淮安的侄儿侄女来看我了,你们玩吧。”三爷的声音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告别三爷时我和弟弟妹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钱对三爷说:“这个给你零用。”
三爷推让着说:“来看我就得高兴了,还带了东西,钱不能拿。”接着又说:“我不缺钱,王峰、长娥、二玲都给我,现在条件好了,孩子们都很孝敬。”长娥是三爷的长女,和我同年生,因我大她两月,我是姐她为妹。
二玲是家中老二,在宿迁安家是最早当上老板的老板娘,她和丈夫的为人厚道善良,姐姐家三个女儿都是从她家起步走上社会,爱心值得称赞。
我对三爷说:“你拿着,这个和他们不一样,这是我们的心意。”我塞他推,几个来回后三爷最终收下。
走时我拥抱了三爷,对他说:“平时多注意身体,我们会在来看你的。”
三爷笑着点头,笑的象孩子般纯洁却又很慈祥,嘴角上提眼睛咪着非常有感染力。就是身板没有以前直了,微微有点驼背。树影中的三爷,站在那里一直挥手目送我们。
想到这不由得已经泪流满面,拿起手机查看阴历日子是阳历的几号,接着打电话告诉侄女订火车票,处理完买票的事,立刻微信语音妹妹,告诉她作好回老家的准备。
放下手机总是提不起精神,由三爷想到了三娘,想到了那年我离开父母亲、到老家上小学。大概也是这个季节,有一天碰见了三娘,她惊讶又夸张的对我说:“乖乖,你这棉裤短的都快到小腿肚了,你不冷吗?”
那时小,我和弟弟在奶奶家。奶奶对弟弟很关心,不太问我的事,当然也不问我的棉裤长短,有歌词说:没妈的孩子象棵草,离开妈妈的孩子总是少了一份妈妈的爱和温暖。
记不住当时是如何回应三娘的,只记得三娘说:“三娘有心想给你做棉裤,可是没有布票买布,叫你妈给布票,三娘给你做条新棉裤。”
三娘家中七个孩子,个个张着嘴要吃的,生活也是非常的艰苦,吃了上顿少下顿。
母亲把布票和钱寄来了,三娘买来了蓝色的卡其布,白天干活照顾孩子,晚上帮我做棉裤,由于布票少,棉裤的里子用的是纱布,穿起来倒是比布里子暖和许多。后来穿过很多防寒保暖的毛裤棉裤,三娘做的棉裤始终暖着我的心。
工作后有一年回老家,见三娘戴了一个玛瑙戒指,心里就想着要给三娘买一枚金戒指,可是老天爷不成全我,后来三娘生病走了,每每想起心中总是酸酸的难过。
二:
坐上星期五晚上的火车就往家赶,清早到家没来的及吃饭,就和弟弟妹妹一起往老家去。想赶去见三爷最后一面,谁知天公不作美,清早上着大雾,高速公路关闭,所有的大车小车都挤在公路上,加上雾大开开停停,中午才到老家,三爷已经火化入棺。
很遗憾没能见上最后一眼,但心中的三爷永远是生前笑咪咪目送我的模样。
参加三爷的葬礼,是我人生中看到过最隆重的葬礼。以前也回老家参加过葬礼,受时代和经济的限制,或是我们假期不够,没有看到一个完整的葬礼。
当天的正吊特别的讲究,供桌上摆着大大的猪头、猪腿、猪尾巴,说是象征着一头猪。猪头的左边放着一条七八斤重的活鱼,鱼的嘴巴还一张一合。猪头的右边放着一只公鸡,公鸡非常漂亮鸡冠大又红、鸡毛发亮,在供桌上还一口一口的啄食。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心中有一种说不去的感觉,只是在心中念到:鱼儿、鸡儿明天你们就是别人餐桌上的美味了。
猪头的前面摆着五样水果,五种点心,供桌的前方摆放着四个女儿用六千元贴成的“奠”字。农村风俗扎纸、供品、吹吹打打的钱都由女儿出份子。
棚子外面的前方挂起了长长的、白纸剪成一条条帆,在空中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就如一支悼念三爷哀婉的歌声。帆后面的方桌四边上插满了红、白、黄鲜花,在鲜花的里面放上了点心和水果,这个台子由外孙女们敬献。
三爷的几个外孙女,长的如花似玉,一个一个赛过仙女。办事能力也非常强,农村出来在城里打工,凭着自己的勤奋和努力,工作中积累了经验,在单位都有一个好的岗位和职位。为了更好的发展,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前两年都从单位下来做销售,经营服装自己当老板。
她们华丽转身就是一部励志短片,从无到有三十而立,有房、有车、有事业、有家庭。靠的是业务技能,拼的是人品德行,收获来自勤劳善动脑子。
每一个优秀的孩子和家庭教育是分不开的,和大家庭的帮助也是分不开。孩子们的成长要感恩于二姨二姨夫的无私帮助。
我来到西边摆满了各种纸扎品的地方,它寄托着女儿们的心愿。长娥堂妹说:“俺爸生前说就是没坐过飞机,这回俺给他扎个飞机,让他到那边带俺妈一起做飞机去周游世界,到处去逛逛。”
正吊的日子,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孝子们只能跪在灵堂前,给三爷烧着纸钱,给来悼念的亲朋好友磕头还礼。孝子们跪在铺满稻草的地上,不停的往棺材前、烧纸盆中放着火纸,火苗忽停忽燃。借着忽燃的亮光、看见长子哭种的眼睛和悲伤憔悴的面容。
棺前长明灯的灯火一直亮着,我猜测是为了三爷照亮要走的路吧,家乡的规矩很多,具说丧礼期间孝子不能坐,不能洗脸、洗澡不能……
九点多一个五十多岁穿着道士服的人,满脸的神秘感在棺材的旁边摆上用品,为三爷超度灵魂。他手敲木鱼双目似闭非闭,口中不知念的是什么经,只见嘴巴不停的张合着,我的理解大概是让三爷去天堂的路上,一切顺利吧!
民风乡俗如果放在以前,我会觉得有点好笑,人已亡故这样是否有点做给别人看呢?
身在此景中领悟到:人站在不同的高度,看见的风景不同。处在不同的环境之中,对事物的理解也不同,没有什么对错之分,老百姓的做法也就是、一种纯朴不舍的体现。
所有的仪式都是一种对父亲的孝和爱,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痛。他们心里知道从此以后就真的地下、地面相隔,再也无法相见。今生所有的不舍、所有的思念都寄托在几天的悼念之中,有多繁琐有多辛苦都能承受。
快到中午时,只听大爷家的大嫂对我说:“小妹,赶紧出去一会要去送汤(大概是)了。”
我学着大嫂立刻起身整理一下身上的装束,把二米长的白布顶在头上,又把披在身后的白布左右拉开,换上白色的球鞋,把裤脚上的白布扎好,随后经过三爷的棺材出了门。
门外队伍已经排的很长,领头的是拎着灯的长孙重孙,后面跟着几十个重孙、孙子辈。重孙子们有的披红有的披绿,手中都拿着灯,接着后面又有二三十人披着蓝色的布,是孙子孙女辈。
这支百人庞大的队伍中,悲痛欲绝的三爷儿女们披麻戴孝,他们手中拿的物件不同,也代表着在家中的地位。还有十几个身披白孝的是自家侄儿,我的五弟也在其中,他们每人手中捧着哭丧棒。
女人们都在队伍的后面,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家出发,由乐队领着吹吹打打、穿过镇中向农田走去。边哭边数落着的自家姐妹们,她们把要表达的情感连哭带说的表达着,而我的悲伤只有默默的流泪,不停的抽啼。
由于选择的农田不够大,或者说是送汤的人太多,首尾无法相连,变成了一个“9”,在大总(丧礼总管)的指挥下,由单行变为双行,围绕着祭台转上三圈,队伍站立跪下连磕三个头起身有序回家。
三:
午饭后开始了另一项仪式,仪式的名称大概叫哭丧。内容是女儿们出钱请人代哭,我很纳闷也不解为什么要请人哭自己的亲人?于是满脸疑惑问大嫂:“为什么要请人哭?”
大嫂说:“俺这里就是就这风俗。三爷长寿,重孙都有了,就当喜事办,要热闹点。”
接着又说:“不象你们城里就戴个黑纱,都分不清是什么亲戚。”正说着大爷家的堂姐从外面进来对我说:“她大姨,俺和你都是侄女,也该请人哭三爷,我交过钱了。你从城里来,你请不请?”
我说:“入乡随俗,你们都请我当然也要请。”
话刚结束就听外面麦克风、传来哭三爷的声音,走出去观看。只见三爷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手拿麦克风的女子,头上也顶着一块白布,麦克风藏在白布里。一边哭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的数落着。
那天风很大,哭的人步子很慢,是挪一步停三步的那种。这时大嫂来到身边对我说“轮到你时你在前面要压好阵,不能走快,到了供桌前要磕头,走到里屋要在俺三爷棺材边转三圈。”
听着大嫂的话,我心中有点紧张,怕自己做不好这些。就对大嫂说:“我不行,能让我和长云姐一组吗?”这样我可以随着长云姐的样子行事。
哭丧结束后,来到楼梯后面房间突发奇想问长娥:“你们家一共有多少口人?”她露出白白的牙齿笑着对我说:“俺没算过,能有几十口吧?俺家就十几口了。”
旁边的二妹三妹听说算人口,来了兴趣帮着一家一家的算,三爷家有七个孩子,三男四女。现在的儿女辈、孙子辈、重孙辈加在一起五十三口,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一跳。
此时的我对数字来了兴趣,第二天找到一个闲下来的时间,在同一地点对大爷家的大嫂和长云姐说:“昨天算了一下三爷家的人口,一共是五十三口,你们家有多少口?”
大嫂嘿嘿一笑说:“俺没算过,估计不会少余俺三爷家。”
为了好奇心,我就对着长云姐说:“你家有多少口人?儿子女儿都算。”
又对大嫂说:“你算算小哥家。”
大嫂和我们走的近,她家的情况我清楚,一个儿子在杭州工作,只有一个孙子,共计五口人,标准城里人的家庭结构。
最后的结果是大爷一家有五十八口。
长云姐年青时当过妇女队长,有点文化说到:“俺老爹太伟大了,生了俺爸、俺二爷三爷,三个儿子现在有了这么多子孙后代,真是了不起。”说完竖起了大拇指。
大嫂接着说:“看来一个新店街也找不到第二家。”
其它的人也赞叹着,百年前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结合,造就了这么大的家族,她们身在其中感到有一种自毫。
正在议论之时,当小队长的小哥进来,听说此事带着他的职业观点说:“三大家的人口加起来,就是一个小生产队的人口。”
我趁机取笑小哥说:“小队长就是不一样,三句话不离本行啊。大家族和生产小队直接挂钩。”
小哥严肃又面带笑容说:“了不起,这要放在生产队,也要一二十户人家才能有一百多号人。”
关于人数大家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感叹着,感叹这一百年来的变化和沧桑。
最后长云姐又总结性说:“一代一代不容易,过去缺吃少穿。王家人丁兴旺,是俺老爹了不起和祖上行善积德了。”
四:
我还记得老爹的模样,身材魁梧高大,声音宏亮具有穿透力。脑袋灵活,生在农村做的是买卖生意,走路赶集或上县城,走起路来如风一般。记得有一年老爹到淮阴军分区我们家时,说起话来前后排都能听到,经常拿起书在太阳下阅读。
不知为什么,家境不错的大爷和父亲确不识字,三爷上了学。万幸父亲参军在部队学了文化提了干,给了我们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三爷有些文化家风淳朴,头脑灵活在少吃缺穿的年代,做点小生意补贴生活扶养子女。儿时弟弟妹妹回老家多住三爷家,到了晚间三娘都要按人头点数,不然少了一个二个真的看不出来。
在艰苦生活中长大的孩子们,忘不了父母的辛苦,知道感恩回报。三爷家孩子们个个孝敬,连孙子辈都很孝敬,晚年的三爷儿孙重孙满堂享尽了幸福。
八十八岁的三爷,穿戴时髦,一点也不古板。除了耳朵听不清,其它都很好,最后一位长者突然的离世,让父辈时代结束。
我和五弟就要回淮了,和大嫂、大哥、长云姐、二哥二嫂告别,走到棺材边我不知要如何安慰孝子堂弟,只能拥抱着他默默的流泪,此时的无声胜过一切。
走到门外特别找到了善泽大舅,这个八十岁的老汉,身体硬朗满面红光,为三爷操办丧事。也是这一次的相蓬,善泽大舅抓着我的手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我看了半天没想起来,接着善泽大舅说:“我就住在你家老宅的对面,有一年大姑带你和战军去泗洪,就是我拉平车送你们的。”
听到此话,模糊的记忆随之清楚,对门是有一个爱笑对我们好的舅舅。只是这么多年、错把他的相送当成堂哥相送,内心暧流涌起对着善泽大舅说:“想起来了,是把我们送到车站。”
善泽大舅笑着说:“那时不通车,是送到家里。”
还说:“你母亲去逝那年我也去了,这又有十多年了。”
八十岁的善泽大舅流着泪对我说:“常回来转转。”又一次拉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在众人的相送中,我和五弟流着泪上了车,心中在想:三爷的去,让天堂里的三娘不在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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