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忘不了四年前看烟花的那个夜晚。
整个沙滩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无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一切不同都被夜色温柔的遮盖住,留下一排排逶迤向远方的人的轮廓。所有目光都追随着远处的光点,看它拖着弯弯曲曲的尾巴爬向穹顶,在最高处“啪”地绽开,千万颗流星的光芒四散开去,短暂的点亮了整个黑夜和无数个黑色的瞳孔,又悄然遁形于暮色之中。
随着每一次爆裂声,我心中都翻涌起一股说不清的道不明的感动,它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引得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它也钻进脑袋,惹得眼眶和鼻腔一齐发酸。那时的我还无法命名这样复杂的感情,后来无数次回忆起那晚,幸得剖析出它的几个重要组成部分:感叹人类文明的神圣和绚烂,为美所能蕴涵的能量所震撼以及感受到与他人的共鸣。
我是在幸福的、政治正确的时代里成长起来的孩子。没有过关于生存的忧虑,固执的相信世界是美好而光明的。历史之路艰难崎岖的蔓延到此,就是为了前方笔直的阳光大道。无论是环境的战乱或贫困,或是人心的恶毒或卑劣,都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在四年前的我看来,看烟花的实质是一场为“追求美好”而生的精神狂欢,人们摒弃理性和自我,让自己的精神完完整整的融入到所有仰望着美好蠢蠢欲动的人群之中。视野中远远近近的人们怀抱着不同的感情与经历聚集在一起,在同样的夜幕下为同样的绚丽感动。烟花是美好的,共鸣是美好的,强烈的感到自己的存在是美好的。每一颗声音微弱的小小心脏一齐铿锵有力的跳动,每一个渺小的灵魂拧在一起汇成浩浩汤汤的洪流,于是我由衷的感到幸福,不由地落下泪来。“我好爱这世界!”我想起《女生徒》里的这句话,“好想美丽的活下去。”
那时我闭上眼睛许愿,希望这个世界上不再有黑暗和疾苦,所有人都能幸福。
四年很长,足够我幼稚时对世界的美好幻想一个一个破灭。我发现幸福向来是奢侈的话题,而黑暗和疾苦是挥之不散的阴云,永远如影随形。世界并不美好,反而千疮百孔,甚至连我自己也是丑恶的世界中称职的一分子。只是因为世界美好才愿意去爱的人,不过是活在自己梦境中的自以为是的好人罢了。可我还没死心,我依然怀念当初共鸣的感觉。
于是时隔四年,我又回到了这片沙滩。
景象和四年前并无二致,心境却完全不同。我将头靠在好朋友的肩膀上,手环过她的脖子。就算离得这么近,我依然感觉到我们的心之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距离。无论怎样开口,真正的感觉都无法用语言描述,甚至无法以任何方式传递。最好的朋友之间尚且如此,那么其他人呢?我向四周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和想法,我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完全理解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欢笑着讨论怎样的趣事,不理解他们是被勾起了怎样的回忆而沉思。原来的我所感到的共鸣此时显得一文不值,因为它不过是我臆想的产物。
我忽而感到无法抗拒的怅然。烟花再绚丽,火光消逝之后不过在黑色画布上徒留几笔不和谐烟雾;世界在我眼前褪下梦幻的面具,露出狰狞的面孔;我的心也永远无法与他人亲密无间,只能孤独地抵抗一世繁华的寂寞。
心中突然闪过这样的问题:世界如此,美好就不值得追求了么?
不对,这份追求好像并没有消失。
我曾想不明白,写下“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的鲁迅先生为什么又说出“无穷的远方,无尽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我想不明白他悲哀的认定铁房子不可推翻,为何还是坚持要把身边人叫醒。可是现在的我,惊觉在内心由想象筑建的“美好”城市的废墟里,依旧有希望的种子破土而出——不再是名为幻觉的温室大棚里繁茂却弱不禁风的大树,而是被暴雨浇灌仍旧顽强吐蕊的真实之花。真正的追求会在现实中得到升华,得以超越现实本身。
我好像更理解鲁迅先生了一些,当然,贫瘠的语言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等等,这难道就是共鸣( ´ ▽ ` )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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