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山草青
(原创)
陈鹤从餐厅出来,望望天,城市的灯火把夜空搅浑了。
母亲来了电话,他掏出手机看看,没接,让手机在手里振动着。他不知该往哪走,只是还不想回宿舍。在路口处,他拐向了右边。
这时手里的振动平息了,母亲那张枯萎的脸却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吐了口气,刚想把手机塞回口袋,手机再次振动起来。他手臂上的筋抽了一下。他把手机交给另一只手,接了。
“怎么样呢?”母亲问。
“什么怎么样?”
“唉呀,你们聊得怎么样啊?她是属什么的,问清楚了吗?”
“我不知道。”他感到一团烟尘腾起来包住他的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求求你,别管我的事,好不好?”他伸出手撕着头发。
听筒里静了几秒。
“我没有希望了。”母亲哭了起来。他看见她浮肿的眼皮沾了泪水的样子。
“你能不能别哭?”他说。
“我还能活几天呢?”她问。
陈鹤把电话举高,让它离得远远的。但听筒里没有再说话,只传来咝咝的像是什么东西隐隐燃烧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电话断了。
陈鹤垂下手,感到心里有一丝什么东西滑脱了。
他把手插进羽绒服口袋,抬头看看四周,感到腮部有些疼,刚才说话的时候咬牙了。
天很冷,夜雾在青白色的路灯光里游动。他走着,看着自己呼吸的雾气,听着靴底撞在地砖上的声音。他面前是H大学有名的林荫道,巨大的梧桐树伸着美丽苍白的臂膊。它们的树冠在夏天交叠在一起,叶隙洒下来晶状的光斑。
他在路边慢慢走着打量着那些树,然后在它们中的一棵前停下来。他从它的根部一寸寸望向它的顶梢。它和七年前一个样,对一棵大树来说,七年算不了什么。他靠近了一些,伸开手臂试了试。如果她在对面的话,他想,他们还可以合抱住它。
“我们结婚吧。”她歪着头,脸蛋挨着树皮,手指在他手心里抠了抠。
“以树为证。”他说。
那是一个夏夜,他们又喝了不少酒,回来得很晚。她不时摇摇晃晃地走到他前面去,然后转过身退着走,看着他傻笑。她穿着他给她买的那条裙子,裙子上有红色的花朵。
她一边退,一边数着路旁的那些梧桐树。路上三三两两走着喝酒回来的人,他们勾肩搭背,歪歪扭扭地走着,不时有人大声唱起歌来。
“停!”她在一棵树跟前仰头看了看,走过去在树身上拍拍,然后伸手抱住了半边,嘻笑着动着她细小的指头招呼他。他走过去,扣住她的手,树皮凉凉地贴着他的胸口,他把额头也迎了上去。
他抱着树,感觉到了大树才有的安稳,他想一直那样抱着它。他看看她,闭着眼,苍白的脸上残留着一点酒后的红晕。他也闭上了眼,希望沉入刚才感到的安宁里什么也不想,但心里却掠起几阵酸酸的疼痛。他又睁开眼,看着她,他感到她的手动了动,于是他松开了手。
他们离开了那棵树,走回到路上。他捏住她的手,她让他捏着,没有说话。他们这样走了些时候,她突然停住了。
“你为什么要松开我的手?”她盯着他问。他看见她的眼睛红了,泪水涨满眼眶,有一滴从她的右脸掉了下来。她眼角的地方有一条血管很快地跳动着。
他心里一沉,感觉随之涌起的巨流要将他扑倒。
“我觉得你累了。”他望着半空中说。
“是你累了吧。”她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看着他。
“我也累了。”他还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胸腔里很重,像塞满了砂石。
“我看到你手机上的短信了。想去就去吧,是个机会。”过了半晌,他听见自己说。
“那你呢?”
“不用担心我。”他把眼球深处涌起的酸胀忍了回去。
冬天的树又硬又冷,基干处刷上了防冻的石灰水。他没有抱那棵树,只是伸手在空中试了试。然后握起拳头在它身上敲了两下。它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却感觉痛进了骨头。
“陈老师!”路上走过来两个女孩。她们穿着呢大衣,脖子上绕着又宽又长的羊绒围巾,鼻子都冻红了。他认出了那个叫他的女孩,是他当代文学课上的学生。
他冲她们点点头,心里突然恍惚了一下。他看到那个没有叫他,只是有点羞涩地微笑着的女孩,长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额头。
“等一下。”就在她们走过身边时,他听见自己叫了一声。
“帮我拍张照吧。”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掏手机,感到那只手有些抖。她们停了下来,转过身。
“我想和这棵树合个影。”他径直将手机交给那个像她的女孩。
她有些惊愕地接过手机,发现他在盯着她看,连忙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用手在上面划拉。
他退到树边上,注视着她。他的那个学生凑到她旁边看她拍照。
“好了。”她们说。
他放松了,过去接了手机。
“谢谢你们。”他看着那个女孩,想问她的名字,但没开口。
等她们走了,他调出刚才照的相片来看。她离开H大学后,每年会回来一趟,站在这棵树前照一张相。开始是她一个人,后来她就抱着或是牵着一个小女孩。她把照片放在网上,她知道他会看到。而他现在竟回到这里工作来了。
他想着这一切,不禁摇摇头,笑了起来。
他最后看了那树一眼,然后转身朝教师宿舍楼的方向走去。经过便利店时,他迟疑了一下,走进去买了只打火机,一盒云烟。他从来不吸烟,但突然想来一包。
他在宿舍坐下来,把玩着那盒烟。然后拆开,点了一支。
他吸着烟,想起了父亲吸烟的样子。他拨了母亲的电话。
母亲过了好一阵才接了。
“什么事?”她还在气头上。
“你不是想知道她属什么吗?属鼠的。”
“只要不属狗就行。我也不挑了。长得还好吗?”
“挺好看的。”
“不用太好看。只要会体贴人就行。”
“看样子有脾气,主意挺大的。跟我妈挺像。”
“乱讲!你妈哪里有脾气了。”母亲笑了。“那就她吧。别再挑了。”
“就她吧。”他吸口烟,竟呛得咳嗽起来。
“你怎么了?”母亲问。
“不用担心我。”他说着,把一口烟压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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