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绘里不想那么早回家。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她假装工作没忙完,抱怨着跟他们一一说再见。
其实,不过是贪恋这一段独处的时光。
诺大的办公楼变得空空荡荡,脚步都带着回声,没有了白天人来人往的热闹,她也不用敷衍着去跟谁打招呼,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顿时觉得,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陡然生出一种亲近感。
泡一杯咖啡,听一段音乐,看一场电影。这点小小的快乐让她非常满足。
浩然已经一周没有跟她联系了。
她无数次想要拿起手机给他发个信息,可点开微信里他的头像,看着输入的那条竖线在对话框里闪烁,打出几个字,她又会强迫自己删除掉。
这一次,她只想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浩然会不会想起来跟她联系。她真的想确认一下,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绘里知道浩然很忙,管理着一个十多人的广告公司,每天除了忙着谈生意,还有公司里财务啊人员管理啊各种事情,经常焦头烂额都是常事。况且,还要回家去履行一个丈夫和爸爸的责任,能抽出时间来给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绘里不想那么懂事。她想任性一次。她想假装不理他,让他着急,让他对自己想的神魂颠倒。她很为自己的想法得意。
2
可是,两天,三天,每次微信信息到了的声音响起时,她都迫不及待地去看,并暗自开心肯定是浩然想自己了。
点开微信,每次都不是。
她开始变得沮丧,生气。自己每天都迫不及待想把每件事都跟他分享,想一直跟他在一起,想看到他说的话听到他的声音,可他呢?根本就不会想起我来!
难道他忘记了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他的吻是那么的热烈又柔软,他的手……
绘里每次想到这些场景来,她都忍不住想要呼吸加速,那种感觉真的太美妙了。
这也是他离不开浩然的原因之一。浩然四十五岁,虽已中年,但身体结实强健,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到了这般光景,阅历和时光使他生出一种沧桑的质感,粗旷,有力,又有几分知识分子的儒雅气质,在绘里眼中,他就是个完美的男人。
她爱他。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不求得到什么,金钱,名分,她统统不要。她只是那么单纯的爱着他。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3
“绘里,还没下班吗?妈妈给你做了水煮鱼,放好多麻椒,快回来吃吧!”妈妈的电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好的妈,这个报表做完马上回去!谢谢老妈,呣啊~”作为独生女,她早就掌握了哄父母开心的技巧。
而其实,妈妈,也是她不想回去的原因之一。从小到大,父母都把她紧紧捆在身边,好不容易硕士毕业工作了,可以明正言顺地自己在外租个房子,美其名曰离公司近早上可以多睡会儿,其实只是想逃开父母,过一段自己的生活。
可妈妈还是三天两头的往出租房里跑,除了做一堆好吃的,就是说谁家的侄子从国外回来了,谁家的外甥考上公务员了,条件还不错,要不要见一面?
绘里知道,妈妈是着急了。眼看着自己马上就要三十岁了,还没有个结婚对象,当妈的不着急才怪。
但妈妈有个优点,就是从来不会让绘里为难,她非常注重尊重孩子,所以也从来不会正面催促,而是旁敲侧击地给她一些暗示。
绘里这时总想起浩然,就会觉得对不起妈妈。
可是对浩然,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爱。她之前交过两个男朋友,但从来都没有如此的快乐过,内心踏实过。
对她来说,浩然就像是一座城,四周是厚厚的城墙,雄伟壮观,宽厚有力。而她,就是在城里肆意妄为的小女孩,无论如何疯闹,这座城都稳如泰山般的包容她,拥抱她,爱她,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这是她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她被深深吸引在这种感觉里。
可是浩然,他也这样爱我吗?这个实验做的越久,绘里心里越慌,越没底。也或许,他爱的,只是那么一点点。
4
夏天的夜风是温和的,好似白日里焦躁了一天,也想歇歇了。带着一丝丝凉意,吹在身上舒服极了。
夜幕的降临,让整个城市都变得温柔了些,高楼不再那么威风凛凛,树木不再那样奔向阳光奋力生长,坐在街边吃饭喝酒的男人女人们眼里的光都柔和了,是啊,该歇歇了。
绘里慢悠悠地走着这十分钟的路,她想走成二十分钟,这样,可以多十分钟去回味跟浩然一起走过这条路的情形。
他们总是一前一后,但中间也总隔三五个人那样的距离,能看到彼此,就算遇到个熟人,也都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每当这时,绘里都会选择走在后面。因为她能看到走在前面的浩然,他的身形,他走路的姿势,他的体态,他裤子上的褶皱,她全都能尽收眼底。
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绘里总觉得自己是爱的更深的那一个,是被牵着走的那一个。
但在走路这样简单的事情上,她想掌控一次。
推开一段距离,在大街上以他人的眼光去远观他,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完美。与周围路过的年轻男孩相比,他的头发已略显花白,他的背有一点点的前弓,他的步履已没那么矫健轻盈。
他偶尔转过头来偷看她,她会惊诧于他那张显得粗糙的脸,些许耷拉的眼皮,与对她颇有好感的同事哲轩相比,实在是老了许多。
但这丝毫不影响绘里对他的爱。她爱的,不就是他被时光摧残后的成熟稳重吗?
浩然每次回过头来,都能看到绘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会调皮地冲她做个鬼脸,然后快速扭过头去假装走路。
惹得绘里想笑,但又怕周围人觉得她莫名其妙,极力忍回去。
他们都还会想到回到小屋后将要发生的事,不禁忐忑又热切,目光偶然落在彼此的眼神里,心照不宣。
这一小段路,总是被他们走的妙趣横生,情意绵绵。
5
绘里的房间布置的像个男人的房,除了生活必须的家俱和用品外,没有一点多余的饰品。
连地板、墙壁和沙发都是灰色的,只有沙发上有两个亮黄的抱枕,在彰显着女人的气息。还有柔软的白色落地纱帘,占了整整一面墙,有风吹来时,轻盈地飞舞。
这是绘里第一次按自己内心想法来布置房间。她内心里,一直都住着一个独立倔强的自己,这与平日里温柔可爱,身体娇小的她大相径庭。
因为没有多余杂乱的东西,房间又打扫的干净,浩然就特别喜欢。
不像他的妻子,每次都是买买买,衣柜里堆满了她的衣服,有的标签都还没拆。甚至遇到花色漂亮的碗,哪怕家里完全不需要,她也会买回来一堆。
还有孩子小时候几箱子的书和玩具,妻子都留着。二百五十平米的小阁楼,还是被填的满满的。
浩然每次到绘里这里,都感觉格外惬意,房间虽小,但有足够的空间盛放自己的身体和心灵。
他喜欢绘里。绘里不是那种长的特别漂亮的女人,但看上去让人非常舒服。身材不很高挑,但结实匀称,每次穿的衣服也都恰如其分地合适。
她很特别。他有时觉得搞不懂她,但就想把她拥进怀里。
他很谨慎。绘里也一样。
其实有时一番云雨过后,特别想在绘里这里过夜,但绘里从来不让。哪怕夜里两点,也要叫醒他让他回家。
朋友中有不少在外找情人的,都是纠缠着他们不放,但绘里,连他的家事都从不过问。
浩然一方面觉得很放心,以后不用面对逼宫的情形,另一方面,他又怅然若失。
她,不够爱自己吗?
6
绘里已经一周没有发信息过来了,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他们相好三年多以来,几乎每次都是绘里主动发信息给他。一是因为他总是太忙,绘里工作闲的时间太多,二是他很享受被绘里像个小女孩一样追着的感觉。
哪怕有时候他想给她发信息过去,他也总是克制住。
偶尔忍不住时,发一条信息给她,绘里总是会惊喜不已,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她的欢呼鹊跃。
他们总是会说些露骨的情话。绘里非常地热烈。
现实中的绘里,却不像在网络上那样放肆,她有些拘谨,也显得有点点高冷,哪怕身体亲密地交合,精神上,绘里总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更迷恋绘里。她像是一只随时会逃脱的小鹿,他需要时时小心警觉,给她足够的爱,让她留在身边。
绘里工作不错,赚的钱也足够养活自己。喜欢书法和瑜伽,她好几次因为上书法课或是瑜伽课拒绝见面。
虽然自己十多人的小公司,但每年百十万的收入是不成问题的,但他能给绘里的,只是送她一些稍贵重的礼物,或带她去高档些的饭店吃饭度假。
绘里每次收到他的礼物,她还会以差不多价格和档位的礼物回送给他。
浩然更不敢提出更给她钱,给她买车买房的事。
所以,在这场恋爱中,浩然觉得,他小心翼翼地乞求,绘里高高在上。唯独在发信息这件事上,他可以像个被追求者,任绘里对自己的爱噼里啪啦涌过来。
7
但七天,确实太长了,她忘记我了吗?
浩然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偶然瞥见绘里的手机里跳出一条有点暧昧的短信:你今天穿蓝色长裙真好看,真想多看几眼。
浩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这是谁啊,绘里淡然地答到,只是同事。
他没有再作声,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如果只是一般关系的同事,是不会发这样的短信的。
想来也是的,绘里刚参加工作就跟自己在一起了,相比自己的中年迟暮,她正处在人生中的最好年华,本该去享受一场与同龄人正常的恋爱,结婚生子。
自己是没有资格去指责她,除了爱情,给不了绘里一个家,甚至是钱,她都不要。
而绘里给自己的,却是鲜活的爱情,年轻的身体,光泽的肌肤,美妙至极的性爱,和躺在她怀里的安宁和平静。
这些对于浩然平淡无奇的生活来说,无疑是无价之宝。
这样一想,心里也就平衡了许多,就算是那个叫哲轩的人追求绘里,他们恋爱了,他也会知趣地放手。
自己给不了她的,还不允许别人给,这不是爱,而是自私,是占有。
8
浩然终于说服了自己。七天没有联系,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照绘里的性格,她做事不会拖泥带水,也不会去伤害别人,突然间不再联系,是再明白不过的分手的方式了。
浩然心里,突然一阵剧痛。
像是一汪池水,突然有个地方塌陷了,水都往那个地方使劲涌下去。
他知道,心里那个塌陷的地方,装的是绘里。
一直以为绘里只是在自己的生活里占据着一方小岛,而其实,是整片的海洋。
他喝了酒,任由心里的痛肆意汪洋。
9
绘里到了家里,立马收拾起自己的情绪,撒娇般地喊着妈妈,换上拖鞋,看着桌子上的饭菜装作馋猫大咽口水的样子,她知道,妈妈这样会开心。
吃完饭,她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去正式思考这个问题。
浩然的妻子她从来没见过,她也刻意避开与她的任何瓜葛。爱上别人的男人,本身就是理亏的。她更不会做出任何进一步伤害人家的事情。
只求与浩然能多呆在一起一些时间。
她算着只要浩然回家,她绝对不会再发信息给他,她想要让他们的爱一点也不留痕迹。
但她也知道,浩然的妻子是一个风韵犹存又很贤惠的女人。他们年轻时也很相爱。女儿今年十九岁,刚考上大学。
浩然不止一次在绘里面前表达对女儿的爱,那是他最割舍不掉的部分。
现在正值暑假,他女儿也该回来了,此刻应该是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在外度假吧?
想到这里,绘里突然心里一颤:我在干什么?
10
妈妈正在厨房里收拾,哪怕知道她关了门,还是嘴里念叨着谁谁家的事。
哲轩发来信息,说刚签了个大单,问能不能赏脸明晚一起吃个饭,庆贺一下。
她对哲轩并不反感。比绘里大三岁,瘦高,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
自从第一天到公司来,绘里就感受到了哲轩不一样的目光。那时哲轩正谈着一个女朋友,听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不知为何又分了。
绘里从来没有听到过哲轩对自己的正式表白,但同在一家公司,她总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一起聚餐时,他也总对绘里开玩笑,说绘里没人要的话他就收了。
大家也都只当是玩笑,包括绘里。
与浩然相比,哲轩就显得幼稚和肤浅,甚至有些孩子气,作为一个朋友,享受着他年轻气盛的热情,和被他爱慕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而此时哲轩的一个邀请,对于正在矛盾和痛苦中的绘里来说,无疑是根救命稻草。她需要离开这里,呼吸点新鲜的空气。
11
今年入了冬,绘里就要度过三十岁的生日了。
想起二十岁生日时,还在读大学,但自己的年龄从一跳到二开头,内心还是带来一阵的恐惶和不情愿的。
就像是要离开自己的少女时代,被小朋友们叫阿姨了。
那是一种被时光抛弃的却又无可奈何的挫败感。
如今马上就要三十岁了,这种感觉变本加厉的袭来。本以为沉闷的婚姻很长,单身的日子要多享受生活。
可她忘记了,时光催着容颜老。结婚找对象,跟市场上的买卖没什么两样,卖相也特别重要。
周围的闺蜜们都一个个步入婚姻,七大姑八大姨都在旁敲侧击地催婚,她第一次,真的慌了。
如果不结婚,慢慢老去,没人要了,孤独到老?
对于浩然,她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对自己未来的规划里。
不是不够爱,而是,他不属于她。
晚上,绘里梦到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就一直一直地旋转着往下坠。
12
第八天了。太阳照常升起,白惨惨地照耀着万物,空中还零星飘着几朵云。
但对于浩然和绘里来讲,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要面对的,是一个新的开始。
浩然要堵住心里的那个缺口,要让自己明白,那个女人,他真的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永远不会回来。
他望向女儿,这个已长得婷婷玉立的丫头,正跟妻子高谈阔论班里的男生,她看向妈妈的眼里都是光,妻子细密的皱纹里也都是对女儿的爱。
突然间,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她,她柔软的嘴唇,她如樱花般盛放的吻,她的坏笑,她的眼泪,她一切的一切。
但他知道,该放手了。
绘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除了有些疲倦,这张脸还是美丽生动的。
浩然,会永远封存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她的人生,还要往前走。
晚上会穿上那件丝绸的改良短旗袍,化上淡淡的妆容,与哲轩共赴晚餐。
13
我们曾以为坚不可催的爱,有时,也就这么不经意地散了。
或许也曾经刻骨铭心,终究,不过生命里的一道痕。
余下的日子,彼此,请珍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