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看完《时光的旅者》,对余光中先生的喜欢更加深陷。
一直知道先生的诗才了得,对于他的散文却只零星了解,未有深入。原来他的散文清美如诗,一读,就欲罢不能了。他善于把场景和感受描绘得生动细腻,如电影画面,一帧帧徐徐展开,给人身临其境之感。“……黑暗迎面撞来,当头罩下,一点准备也没有,那是过山洞。惊魂未定,两壁的回声轰动不绝,你已经愈陷愈深,冲进山岳的盲肠去了。光明在山的那一头迎你,先是一片幽昧的微熹,迟疑不决,蓦地天光豁然开朗,黑洞把你吐回给白昼。”过山洞的无聊枯燥,在他的描述下颇有些惊喜交加,从黑暗撞向光明,中间夹杂不安和神秘,短暂又令人印象深刻。同样的风景,先生看到的和我们看到的是那么不同。他总能在平凡之景中看出趣味来。“火车过时,一个个岛屿都不甘寂寞,跟它赛跑起来。毕竟都是海之囚,小的,不过跑两三分钟,大的,也只能追逐十几分钟,就认输放弃了。”窗外一掠而过的事物,在他的眼中、笔下是如此的鲜活,动感十足。
再如:“过密西西比河,铁桥上敲起空旷的铿锵,桥影如织,张着抽象美的线条,倏忽已踹过好一片壮阔的烟波,等到暮色在窗,芝城的灯火迎面渐密……”敲声铿锵,我仿佛听到了火车哐当哐当前进的声音。踹过烟波,是火车一晃驶过浩瀚的海面,蓝天下波光粼粼,一串车厢勾勒出美好的图画。读时,忍不住频频点头。就是这图景,就是这感觉,写得真贴切啊。
读着,读着,好想和先生一起去旅游。跟在他身旁,听他随手指点,然后神奇的,眼前之景就鲜活了,丰富了。能闻到秋天的原野上,那股好闻的淡淡焦味;能听到冬日的深宵里,那声寒颤的汽笛带着温婉;能看到雨气浓成暮色,或是夕阳把山头染成令人欣喜的蔷薇色。我想跟着先生去旅游,让霜的牙齿也咬咬我的耳朵,也要把记忆凝成重重叠叠的复瓣花朵,然后在静谧的星空下一瓣瓣绽开。我还想去看塔阿尔湖,看天的柔蓝,水的深蓝,看得睫毛滴出蓝色水滴为止。
我想跟着先生去旅游,在看到黑夜中耸立的山影时我就不会害怕了,因为先生会指着黑影说:“它有一种磷光幽昧的感觉,美得诡秘,像一幅宏大得不可能的壁画,又像是天地间悬着的一幅巨毯。那山,是几亿几千万岁的巨灵,却正在半空,啊,醒着。”他说话的语调一定是舒缓而柔和的,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讲述着属于大山的童话。然后山影,就变成了一个华丽的幽灵。怎么还会害怕呢,震撼于它的神秘宏大都来不及啊。
我喜欢跟着先生一起幻想。他说顶立天地的阿尔卑斯群峰,是岩石之长老,是山岳之贵族,说它凛冽而突兀的高龄与神同寿。它们的白头,昂其冰坚雪洁,在永恒之镜中将长保威严。而我们的眉发,先生说,抵抗时间之风,还能吹多少年呢?
我喜欢笑着看他骂云朵是骗子,骂前排坐客的大头挡住了他觑清窗外的视线。啊,这可爱的老头啊!他有时会仰头思考,几百年来的天空都是这么温柔吗;他向往听着夜间丛林中的万籁,再做一个海明威式的梦;他还期望有人发明一种宽宽的双人雨衣,一人分一只袖子,他好在雨季穿着送她回家。呵,这浪漫的老头啊!他写海市觳觫,写暮云叆叇,写长城雉堞;写呵气翳窗,写饱饫肺腑;写北宋的王禹偁,写英国的柯立治。底蕴深厚旁征博引,古今中外随手拈来。唉,这博学的老头啊!
爱了,爱了,被这老头的才气完全折服了。连他抱怨没有时间回信的语调都喜欢,连他无端把四个女婿想成假想敌的蛮横也喜欢。更感动于他对故园的念念不忘,对祖国的赤子深情。那几个在九华山小村里偶遇先生的初中生,令我羡慕得要死,他们居然不信那是《乡愁》的作者,竟然有幸和先生合影!我羡慕得要死啊……
读着先生的文字,我渐渐满足又渐渐空虚,渐渐充盈喜悦又渐渐溢满悲伤。恨不相逢更早时,我多么想见先生一眼,哪怕只是在远远的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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