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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虫不为我沉默

夏虫不为我沉默

作者: 云水歌 | 来源:发表于2022-07-07 11:09 被阅读0次

    正午的阳光,火一般滚烫,我躲进林间这一片阴凉,虫声仿佛山谷里的薄雾,在叶面草尖上缭绕。        

    树林两面临水,莽莽苍苍,郁郁葱葱。一棵枫杨树,树干扁圆,宽的一面,直径约一米;树干高半米,上分二个同样粗的分枝,只有长臂大汉才可以抱住。青苔从地面沿着粗糙乌黑的枯裂树皮向上攀爬,一直爬到最上面的小分枝的背后。每棵树冠都是一张巨伞。岸边一棵高丈余的小树,丰满的树冠盛开着粉红色的花朵,在淡妆浓抹的绿色中,远远地就让人想到“时有幽花一树明”。       

    林间平地,绿草如茵。雨后草地上的小小草很细,如丝如线,阳光穿过树冠的空隙,洒落在小草上,一片片的亮绿。草丛中高草茎上,点缀着小小的花朵,清新淡雅,白瓣黄蕊,还有紫红色和淡蓝色的小花;猫尾草纤细直立的细茎,把穂状花序高高托起,带着尘埃般的水滴;草丛上的卷须像大的弯钩,伸上去,又转回,仿佛低头看下面的草叶;一条长长卷须向上伸起,它的尖稍长出米粒大小的嫩芽,抓住了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固定在树枝上的蛛丝,仿佛悬空而立;蛛丝上方一片蛛网,粘着几片枯叶和草茎。        

    昨天滂沱的雨水,把草地上的石子洗刷得干干净净,下垂的柳枝在草尖和水面随风飘动,几个水黾在碧水上轻盈地漫步,二只蜻蜓在水黾的上面追逐嬉戏,风吹过,一棵树上的叶子翻起,露出灰白的另一面,仿佛银箔闪闪发光。        

    躲在林间的鸟儿,全都被热浪烘烤得不敢动弹,无声无息;一只尾羽比身体长出一倍多的红嘴鸟儿,在枝桠上久久呆立,好像是僵固在那里;如果有特别开心的事情,它会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啭鸣,非常动听。只有燕子不畏炎热,不辞辛劳,在河面上来回穿梭,时疾时缓,捕捉蚊虫。三五声蛙鸣,仿佛在央求燕子,给它一口吃的。       

    浓阴下的草地,是虫子的乐园。“滋滋滋”的虫鸣好像在四面八方鸣叫,也许一棵树干,就是它的回音壁。密不透风似的音符,像密密麻麻的细雨,虽然有高低大小起伏跌宕,却一直不停歇。        

    我用耳朵和眼睛捕捉虫鸣和虫子,但只能听见声音从哪里传来,无法知道具体位置。虫声很细很尖,在低空中四处响起,有如把声音拉成条条纤细的直线,编织成大网,形成共鸣,笼罩在林间的草地上。这声音响得又像一个清澈平静的水体,它的表层时有微澜,虫子们一起用同样的高音拉上去,冲到顶端的时候,慢慢滑落下来,在声音原来的平面上保持一个音调。没过多久,又有节奏感很强的“滋~滋~滋~”,像是虫子们为它们支持的某个竞技者齐声呐喊助威。        

    虫鸣不息。听起来好像是一个虫子在叫,但时间长了,我有些怀疑:一只虫子的歌喉(口器)或发声器官,能够坚持这么长久吗?如果是一群虫子在鸣叫,它们毫无衔接㾗迹地鸣唱又是谁在指挥?        

    一道明亮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里穿了下来,落在柔软的草地上,一只白色的蝴蝶,在草尖上翩翩飞舞;一队小小的蚂蚁,从石缝间匆匆急行;可是,它们即使在说话唱歌,融进这音域声浪里,也会被淹没。只有从不远处的树上响起蝉鸣,从水边的石缝里传来蟋蟀的歌音,好比《琵琶行》里的“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这些虫子躲藏在哪里?“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可以想象到,王维说的“人语响”,是樵夫和渔夫,也可以是浣溪女的洗衣声。我看不见的虫子也是在劳动吗?不仅为自身的生存,也为种族的繁衍?        

    虫子也需要交流,它们有自己的交流方式。我们总以为只有嘴巴里的声带才能发出声音,但昆虫也许并不这样想和这样做。需要是源泉,当昆虫需要发出声音时,它会用自己觉得更方便、更有效的办法。有的用嘴巴,有的用翅膀,有的用外生殖器,它会创造性地让某一个器官发出响亮的声音。比如划蝽,就是用外生殖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如果拉平个头和力量,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动物,能和它匹敌。法布尔说:“功能对器官起决定作用,视觉是眼睛存在的动机;它最终为我们重温了维吉尔的深刻思想:精神之力可以挥动大铁锤。”*只要昆虫需要发声的功能,它自身的器官就可能发出“歌声”,甚至还涌现出许多“歌唱家”:寒蝉在深秋时节鸣叫,声音凄切,在瑟瑟寒风中,像凄婉的哀歌;而盔球角粪金龟,它的叫声如同小鸟歌声一样动听。        

    那么它们互相交流的内容是什么呢?应该是交配,求偶,饥饿,饱足,高兴,哀伤,劳作。      

    凝神倾听林间的虫鸣,它是最原始的,粗放的,野性的,单调直率,简洁明快,像把一块硬物与石板磨察发出来的,毫无悠扬舒缓,或激昂雄壮的成分。用我们人类现代歌唱艺术的标准来衡量,会觉得它粗糙得太过草率,也太随意,和冬季的寒风吹过,干枯树枝的碰撞声没有多大的区别。

    自然之声也有太多太多的动人心魄的声音,比如细流淙淙,巨浪澎湃,鸟鸣婉转,狼嚎凄厉。“对于一切民族而言,都是在唱歌中度过它的童年。”昆虫的生活史,要比人类漫长得多,距今已有三亿五千万年!比鸟类还要早二亿年。难道它一直在童年的快乐里原地踏步?       

    有的昆虫真的不能说唱吗?还是它们的声音太小,我们根本就听不见?“没有证据,不能证明没有。”也许就在我的脚下一尺深的地方,蚯蚓们正唱着劳动号子,荀子说蚯蚓:上食埃土,下饮黄泉。达尔文说:“在英格兰的很多地方,每年有超过十吨重的干土经过蚯蚓的身体,然后被送到地面。”他更进一步注意到,“当我注视着一片开阔的青草地时,我们应该记住,它的美来自土地的平整。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蚯蚓一点一点的努力,把坑坑洼洼的土地给犁平了的。”**要把广袤无垠的土地从上到下,又从下往上翻个无数遍,这个劳动强度和劳动量该有多大?难道在地下深处蚯蚓们没有大声高唱劳动号子?我们不能肯定蚯蚓们就不会歌唱,不能用自己狭隘的眼光,去看待另一个神奇的世界和生命。      

    虫子永远是野性的、不能被驯服的。它们的野性和凶悍令人难以置信。蒂尔说,“甚至还有一种昆虫,即螳螂,有杀死一只田鼠的记录。”***虫子虽然渺小得可怜,但邪恶得让人惊恐,“一只蠓能引发昆虫学家的好奇,但一千只就是地狱。”****而“坚定进食者”、只有三毫米左右大小的蚋,让无数人为躲避和逃离它,抛弃肥沃的故土,远走他乡。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被称为“黑寡妇”的蜘蛛,竟然把精心饲养它、真心爱它的26岁的里阿基斯给咬死了,上世纪三十年代的“黑寡妇之吻”,曾轰动全美。        

    是啊,对于我们来说虫子是恶毒的,丑陋的,但对于活泼的自然界,它可能是最为重要的一环,苍蝇,蚊子,虱子,蟑螂,蚱蜢,蝗虫,而这些在我们眼睛的害虫,却是一些鸟儿的美食,而以虫子为主要食物的鸟儿,又是猛禽们和小动物的食物。整个自然界环环相扣,没有一点点多余的存在。      

    虫子对大自然的整体生命的贡献,可能比我们人类大的多得多;在这颗蓝色星球,我们可能仅仅作为消耗者而存在,而昆虫却是辛勤的、舍身的建设者。在生物链上,失去了人也许只是失去了一个重负,而失去了昆虫,也许就会全部断裂和坍塌。

    如果虫鸣在大地上完全消失了,那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当我们欣赏原野上美丽的鲜花,你可曾想过:这花朵并不是因为你而开放,而是为了像蜜蜂一样辛勤的昆虫。这也许就是它们在鸣唱中完成——让更多的花儿开放。       

    夏季是虫子们的美好时节,全都忙着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聆听者。        

    酷暑好像一群孩子,旭日把它们从地上拉起,它们就慢慢地浸透整个空间,太阳越往上升,它们就越欢快,等到太阳到了正空,它们无比兴奋,不受任何约束,满山遍野又肆无忌惮地乱跑,带着火焰一般的炙热。一直到黄昏来临,它们玩累了,又向快要落山的夕阳追了过去;而虫鸣却热烈地响起。       

    西边余晖的中心,闪耀着一片金黄又白炽的光亮,映照着灰蓝的天色,渐渐地,蓝色越来越淡,地上比天空更加昏暗,好像黑夜不是从天上降落,而是从地下升起。      

    在这样一个夏夜,当归林夜宿的鸟儿停止了呢喃,月华浸润着夜色,我想把恬淡的心灵融进夜晚的宁静。可是,空气中颤动着声声虫鸣,充满了活力,无限欢欣,它们不会因为我内心的渴望而默默不语。

    *《昆虫记•卷四》第127页,

    **《清新的原野》第31页,

    ***《夏游记趣》第63页,

    ****《邪恶的虫子》第37页,

    2022年7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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