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能老人

我见过很多失能老人，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见过的更多，和我有关系的也更多。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小时候有一次放学回家，听妈妈说远房的一个亲戚去世了，是被烧死的。我问是怎么回事，妈妈说那位亲戚年纪大了得了脑血栓，因为脑血栓身体半身不遂。出事那天一家人吃完饭都出去干活去了，留她一个人在家，不知道是她自己点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是失火了，当时家里没有人，火越烧越大，她不能灭火也没力气喊，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被烧死了。

我觉得不可思议，非常震惊，问妈妈“她不能逃出去吗？”

妈妈说，她要是能逃，就不是半身不遂了，神经坏了，身体就不当家了，有些动作就是做不了了。那是我第一次了解“失能“这两个字。

另外一件事，是有一年爸爸生病，我去上海九院去帮他排队取药。排队的时候，队伍外面有一位坐轮椅的奶奶，人很清瘦，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排队的队伍中不时回头看她的估计是她的儿子。她吸引我是因为她的两条膝盖上方放置了一个类似于输液袋的袋子，那一端伸进了衣服里，我明白那是导尿袋。在我注视她的时候相信还有别的人也在注视她。虽然医院什么样的病人都有，但是人们还是习惯对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投去更多的目光。

她显然有些不自在，抬起手想拿轮椅后面的毛毯遮盖，但是，很显然，她做不到。然后我就看见那个导尿袋里开始有黄色的液体出现，那个奶奶低着头，手一直想抓身后的毛毯。“你不要动，不要动，等下摔着你了！”她的儿子取完药转身大声对她说，然后松开轮椅闸，推着她走了，没有帮她将毛毯盖在那个导尿袋上。那一刻我明白。尊严对于失能老人而言，就是一个不必在乎的词或者说不再存在的词。

姥姥曾经跟我说，她活够了，好几年前就不想活了。我听了很悲伤，但是劝她好好活着这句话我也说不出口。因为自从她患病，生活就没有质量可言。

姥姥的老年还没有真正到来的时候，一些老年病先来了。脑梗、高血压、脑血栓以及各种并发症。自从十年前姥姥因为脑梗偏瘫之后，就没有离开过药，每年病情严重的时候还会去医院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十年里，姥姥没有社交生活，除了逢年过节见一些亲戚，她没有除了儿女之外的人可以交流。而儿女们也只是在给她送饭的时候和她说几句话，大部分时间他们都不在家，因为他们也在为了生活打拼。虽然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但是儿女的房贷和孩子都需要他们。

虽然姥姥吃饭总是很慢，总是会从嘴角漏饭，眼睛也会不由自主的流泪，离不开轮椅，大小便不能自理，一双脚因长期不能走路经常肿得用手一按就会出现一个坑，甚至夏天的时候会溃烂。但是我想这些身体的折磨都不及精神上的摧残。姥姥一定崩溃过很多次吧，或许我们都没有太放在心上。都已经习惯了她的病，习惯了她带着病的生活方式。我们以为做的可以，但是做得再好对于姥姥而言也不是一种正常的生活，更多的解释或许用生活的无奈来作为答案都是可以的。

我们终是不能体会病痛对姥姥的折磨，因为如果不是有相同经历是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的。我们更不能完全体会姥姥的精神世界，她的脆弱和坚强，担忧和顾虑，甚至是否有过短暂的快乐？

姥姥说有很多次她不想活了，可是死又死不了。每当这时，我都会劝她好好活着。因为除了好好活着我不知道还能对她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