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之恋》是张爱玲作品里，我读的第一本书。乍一看书名，想当然地认为这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读罢，才知道此倾城并非诗意的说法，是一座城的真正的倾塌陷落；这恋，实际上也并非纯粹爱恋，而是一桩婚姻的缔结。一座城的陷落，成全了一个自私的男人和一个自私的女人抱团取暖的婚姻。他们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对平凡夫妻。
说到婚姻，就不得不提原生家庭。
白流苏是一个离婚七年的二十八岁女人，故事的开篇便是她前夫的死亡。七嘴八舌、姿态各异的亲戚让她难以招架。这一段精彩的群像描写画面感很强，仿佛眼前就是白流苏抱着鞋子一针针的绣，她如狼似虎的亲戚们轮番上阵，唾沫星子横飞。哥嫂们靠不住，她便来到母亲面前跪下，求她救救自己。她到这时对留在这个家，尚存一丝期待。然而她母亲拔去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四嫂就是这么碎嘴子！你可不能跟她一样的见识。你知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你四嫂天生要强性儿，一向管着家，偏生你四哥不争气，狂嫖滥赌的，玩出一身病来不算，不该挪用了公账上的钱，害得你四嫂面上无光，只好让你三嫂当家，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着实不舒坦。你三嫂精神又不济，支持这份家，可不容易！种种地方，你得体谅他们一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跟着我，总不是长久之计。倒是回去是正经。领个孩子过活，熬个十几年，总有你出头之日。
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好母亲、好婆婆，嗜嫖赌成性的儿子、心中有气和精神不济的儿媳，谁都有难处，谁都考虑到了，却独独不提女儿离婚后的诸多不易。平淡地、清冷地劝她回到前夫家里，领个孩子好过活。像极了张爱玲自己冷漠疏离的摩登妈妈。
在她意识到这家已经住不得的时候，徐太太出现了，说了一句话：
找个人倒是真的。
那个时代的女性很难靠自己在事业上打出一片天地，依附男性生活是常态。白流苏自己也明白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有头脸的望族也不好出去抛头露脸地工作。她明白，想离开这个家，只有一条路——结婚。
很快地，机会就来了。徐太太为白流苏的妹妹宝络张罗婚事，宝络非要姐姐作陪，这一陪，遇上了范柳原。
范柳原是一个向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喜欢含羞带怯具有中国韵味女人的中国化的外国人。首次见面，三舞动心，便托徐太太把白流苏请到香港。在香港，毫不掩饰对流苏的动心，直说“我在这里等你。”
我相信他们彼此是动过心的。然而动心容易，深情却难。范柳原从小腾挪辗转，安全感是缺失的。他对流苏哀恳地说着：“我要你懂得我。”给她打了四次电话说：“我爱你，你爱我吗？”的这些时候，他是动心的。但话说回来，他同时也是善于在女人间周旋的人，这场男女角力战争，对方可以不是白流苏，可以是任何一个给他这样“很会低头”感觉的女人。而白流苏呢，在他要求她理解他的时候，一面小声答应，脑子里却是自己在月光下美丽的面庞。
在海滩上互拍蚊子时，白流苏忽然着恼起身的一刻，是她意识到自己的情感不自觉偏向范柳原的一刻。她只得以离开来掩饰自己，平复情绪。因为她知道，一旦她深爱他，她就会变成他的情人，而她想要的，是名正言顺的妻，是一份物质上的保障，让她永远不用回到那个唾沫横飞的家的理由。
他们之间是相爱的，只是两个人都更爱自己。他们的结合，与伊拉克战争中结婚的大多数夫妇一样，因为寂寞、恐惧、寒冷，想要一个人，可以抱团取暖。所以故事的最后，范柳原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别的女人听，白流苏终于如她所愿地称为他端庄的，名正言顺的妻。
如果香港没有陷落，“场面上的人”范先生会娶白小姐吗？我们不得而知。但假如，一切文明都覆灭了，只剩下那堵灰败的墙，男人和女人在那里相遇，那时或许会有一点真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