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

他小时候，害怕黑夜，害怕那扇窗。但是，他独自一人睡觉，不得不面对。每当夜幕来临，房间里一片黑暗，星星和月亮被挡在外面，唯一的一扇窗外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黑漆漆的夜里，他能感受到自己不断放大的瞳仁，他闭上眼，又睁开，并没有什么区别。他的脑海中有千万道影像在奔腾，狰狞的、愤怒的、悲痛的、恐怖的面孔。他使劲蜷着身子，缩成在母亲子宫里的形状，用不太宽大的被子罩住整个自己，畏惧黑暗的手触碰他的任何一寸皮肤。

那时，他在学校的小卖部里偶然发现一种奇特的糖果，是戒指的形状，可以套在手上，糖中心嵌着一个小小的灯，指环处有一个简易的开关。他高兴极了，买了一个。糖果甜丝丝的。

晚上睡觉时，他打开小小的指环灯，把它和自己一起藏在被窝里。小小的灯在被窝里撑起一片亮，他就着这灯光，慢慢入睡。很多个夜晚，他在自己创造的发光的小密室里开始绵长又平稳的呼吸。

某一天，他离开了学校的象牙塔。

大学读完之后他选择了直接工作，初入职场，很不顺心，想大显身手却四处碰壁，偶尔有怀才不遇的寥落之感，有时会想起大学时代的美好回忆，竟自觉得已垂垂老矣，年华不再。在感情方面，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心里想着缘分天注定顺其自然就好，许是初恋的打击不敢随便交付真心，许是不愿看到物质拖了爱情的后腿。他思忖着，凭现在的微薄收入，何时才能在这座城市安家落户，他着急有一个自己的房子，安放那颗不太坚强的心。

他还是一个人睡觉，他在黑夜里点烟，在黑夜里发愁，在黑夜里叹息。他仰面躺在床上，摆出一个歪歪曲曲的大字，被子的一角搭在他的肚子上。他习惯了夜，习惯了在黑夜里思考，反刍白天未来得及消化的人和事。他闭上眼，良久未睡着，侧了个身，脑袋一片混沌，意识逐渐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