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韩信到底还是病了一场。
最开始是被项羽捉到抽烟:缩在卧室的窗口边,贪婪地抵着那一条小缝隙。
项羽生气多过好笑,揪着后领把他甩在床垫里。韩信摔得有点懵,兼之被烟雾呛到,卷起身体不停地咳嗽。
项羽冷着脸等他咳完,时间久了才发现不对劲。
最后确诊肺部感染,不大不小的病,麻烦得很。
高烧一周不退,韩信整个人又虚了一圈。他平时就在床上躺着,一日两次来医生和护工看诊。项羽乐得清闲,没事就在沙发上看看报纸,偶尔去看看韩信烧断气没有。
他往往带着娱乐的心情把手伸到韩信鼻下试探呼吸,试到了,心里又浮起一点残忍的失望。
韩信也有醒来的时候,不过他不爱和项羽说话,项羽也懒得理他。
就好像两周前的记忆全是假的:项羽没有在升职酒会上酩酊大醉地回来,没有把他压在墙上狠狠操过,韩信也没有咬着他的耳朵对他讲生日快乐。
他想到这件事,那种残忍的失望又会浮上来,催他把报纸翻过好几页。
看完体育版,墙上的钟正走到十二点。项羽打算回去,拎着垃圾袋走到门口,忽然听见卧室里窸窸窣窣地响。他过去瞧了眼,韩信坐在床上,脚尖抹地胡乱找着拖鞋。拖鞋一只被他踢进床底,他胡乱趿起另一只就要站起来。
“醒了?”项羽靠着门框:“老实躺着吧。”
韩信不理他,往门口走。他好几天没下地,步子迈开都是虚的;项羽冷眼看着他走进厨房,就着龙头给自己接了杯水,泼泼洒洒地喝下去。
喝完了水,他身上也仿佛有了力气,想起卧室门口还倚着个眼神不善的人。
“项sir还在?可惜今天精神不好,没法作陪。”
他边说着边走回屋里去,刚坐下,就听见门一动,项羽也跟了进来。
他没力气争,喉咙虽浸过一遍水,还是痒痒的。他躺下了,几乎在合上眼的同时睡着了。
韩信眼前浮现出一段模糊的故事。
发生过的事算是梦还是记忆闪回?
子弹穿透了他的脚踝,韩信抓着打空子弹的枪,靠着一面倾圮的老墙气喘吁吁。
“要不是萧何保你,你早就没命了。”刘邦说。
萧何确实保了他一命。
“你就是项羽的一颗弃子。”刘邦说。
项羽确实没有来找他。
“你以为你还有别的路可走?”刘邦说。
他确实没有别的路可走。
脚踝痛得要命,好像被人剜去一块骨;天阴有雨,湿寒又深深浅浅地扎着皮肉,很痒。
韩信喃喃地说:“冷。”
无人答应,他咬着牙把自己蜷紧了。
项羽听他叫冷,拖过被子来给他加上。离得近了,只见他的眼珠在眼睑下微微地转,额头浮起一层汗,不知在做什么梦。
他心动了动,很微妙。
他把手放低,手心贴着韩信滚烫的脖颈,食指贴在脉搏上:心的鼓动很慢,但不屈不挠。
“韩信,”他说:“你命可真硬。”
韩信在梦里奔跑。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够跑这么快,步子却停不下来;脚掌每触到一次地面,身体就被这股力冲得很高,仿佛要向上飞。
他扪心自问,跑得这么慌张,身后到底是谁在追?
“你活得轻松点,”刘邦阴魂不散地在他耳边笑:“谁还没点不该有的心思呢?”
他力已竭了,腿发软,再跑不出一步,手却还有力气展开,于是用肘支着身体往前爬。
而路将是无尽的。他不敢抬头,幻想前面有一片稀薄的光明。
他说:“项羽。”
项羽感到两人身体紧挨的那条线愈发烧起来,他掰过韩信的脸,用袖子抹了几把颧骨上聚起的汗。
“喂,”他烦躁地问:“你哭什么?”
韩信昏睡着,没有理会他忽如其来的脾气;他把韩信的脸拉近,舔了舔他有些发湿的眼角。
大约在梦里觉得痒了,他听见韩信发出一声很轻、很沙哑的呻吟。
他听见韩信沙沙地叹了口气,说:“项羽。”
如果韩信清醒着,项羽大可以奚落地叫他闭嘴,但此刻他只有拿自己的嘴唇堵上他的。
这是韩信的另一个梦。
这个梦应当是好的:还没有背叛,没有决裂,他还没卧底汉氏,甚至还没从警校毕业。
然而这个梦也是灰蒙蒙的。
大概是已提早知晓结局的缘故吧。
下了晚课,更衣室里只剩他和项羽;他们早就做过,但那天有了初次的吻。汗湿的背贴着储物柜,胳膊僵硬垂直,舌尖新奇地尝着彼此的味道。还是太年轻,这种多余的事也能带来期待,现在想来,他与项羽的不和就是从那天开始萌发的吧。
他回应着,循着记忆卖力去演那个已经消失不见的吻,手臂贪婪地揽着项羽的后颈,手指力不从心地绕在发丛里,无所顾忌地送上整具身体;心里却懊悔着,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肺剧痛着,呼出的气很薄,像他被削弱的雄心壮志,愈用力愈萎靡。
项羽抓着他后脑上的头发,把韩信的脸提到面前。
他仍浑浑噩噩着,唇上挂着湿痕,眼睛不甘地抬起来看项羽。项羽等了会儿,等到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怎么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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