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再来

   一直固执的把妈妈的父母称为姥姥和姥爷，这个称呼估计姥姥不大满意，经常明里暗里的让我改口叫奶奶爷爷，可能这样显得亲近些吧。但我是个固执的人，我觉得既然有姥姥姥爷这个词就应该区分于爷爷奶奶来叫。

   但好像这样叫真的会拉远距离，我从小跟他们俩不是很亲近。见了面很恭敬，不会跟他们撒娇，也不会像跟楼下同学爷爷一样笑闹。就是很普通的对爷爷辈的感情。

   可能是我比较冷情。

   印象里的姥爷，永远是一身深蓝的中山装，抽着自制的卷烟，温吞的脾气，永远带着浅浅的笑。刚好姥姥是风风火火的脾气，所以姥爷的形象就是和姥姥互补到不行的，一个老实的庄稼人。

   现在回想起来我竟然没有几件跟姥爷相处的，记忆深刻的事情。我一点点长大，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是那种不管我跑多远，只要我回头他肯定就在等我的样子。这件事其实没发生过，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微微佝偻的脊背透着可靠的坚毅和稳当。

   看过姥姥年轻时候的照片，有着黑亮的大辫子，在黄橙橙的油菜花中，是个大美人，所以我想姥爷年轻时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去。我试着用想象描绘他青春俊朗的模样，但闯入脑海的却是今年六月最后一次见他，卧床干瘦的可怕样子。

   说实话在这之前我对癌症完全没有概念，那就是一个遥远的，停留在纸张上的冰冷铅字。我不知道原来癌症能把一个人变成那样。

   他彼时躺在床上，整个人瘦到脱形，身上已经没有肉能包裹住那嶙峋的骨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胃上方一点，两半肋骨分开的中点处，还有一根骨头。我无法用语言描述，那根骨头就那样突兀的立着，微微顶起皮肤。看在眼里，惊在心里。说话声音像靠着气流一般，轻的抓不住。食道已经完全被癌细胞占领，没办法进食，就在肠道直接开了个口子，每天将流食灌入管子。只是维持生命而已了。

   我去的时候姥爷已经不能下楼转了，还可以自己上厕所，活动范围就是卧室到厕所。夏天的西安，酷暑苦热，他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我就后悔了，想起了前几年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时候他还很健康，来我家住的时候就是在房子里呆不住，天天出去在附近转。我上初中，学校离家不远，走路大概要二十分钟的样子。

    他要送我上学，我不大愿意。因为从小到大不在一起生活，我们俩又都不是健谈的类型，二十分钟无言的路程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于是我想尽了各种拒绝他的方法。特地约同学一起走，假装路上会经过老师家，然后跟他说老师不让家长送我们因为我们都是大孩子了……但他没有放弃，还是每天早早地起来，等着我起床洗漱，继续送我出门。

   这天我“突发奇想”，打算跑到小区门口去坐公交车。以前我从来没有坐公交上过学，因为完全没有必要，两分钟就得下车然后再走十分钟的路，很不划算。但那天我就把这当做了我能“逃出生天”的最佳方案。非常快速的跟姥爷说要去坐公交，也不等他反应就说了再见，让他回去。在车上的时候从窗户看去他还没走，远远的看着我，或者看着我上的这辆车。那时候的我满心都是庆幸，但现在姥爷病床前的我却只剩下后悔。之后他再没送过我，估计是明白了我的刻意逃避。他肯定想不通孙女为什么不想被自己送，他只想多陪陪她，害怕她在路上有什么事，怕她一个人孤单，他肯定会很难过……我不敢探寻他的想法，每多想一份，都会更后悔一分，好后悔自己那时候的不懂事。

   但时光不再来啊。

  现在姥爷已经离开了，我没能去送他最后一程，甚至我承认当时在他床前妈妈抱着他痛哭的时候我并没有真的一起哭，尽管心里涩涩的，鼻头有些酸，却没有转化为泪水。

   有时候我真的痛恨自己的冷情。

   他去世的日子离我的生日只差一天，爸爸妈妈去西安送他，我没去。关于我为什么没有去，我不知道，爸妈早上收拾东西打算出门前问我去不去，不知道是因为没睡醒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我说，不去。等到他们走了我才后知后觉，原来姥爷要走了啊。

   所以我为什么没去呢，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当做未解之谜吧。

   生日的夜里自己吃着中午带回来，已经冷了的披萨，食之无味，但也没什么想法，木呆呆的。

   从知道姥爷的病好不了了开始，妈妈已经崩溃的大哭过好多次，我在边上的话也会很难过，但更多的是因为觉得妈妈以后就没有爸爸了，情感是倾注在妈妈身上的。

   直到昨晚看了一个视频，总结了2016年离开我们的人们，梅葆玖先生，陈忠实先生，杨绛先生……那一张张灰白色的照片突然间点醒了我，我在这一年失去的，还有我的姥爷啊。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没有那么多的人缅怀他，只有家里的人能记得他。

   突然就泪流满面了。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了啊，再也不会有一个那样老人摸着我的手轻轻唤我的名字，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老人在清晨等着送我去学校……再也没有了。他不仅是妈妈的爸爸，也是我的姥爷啊，我们都失去他了。

   有时觉得自己这样不好，病态一样，却没有办法。好在我不是完全的冷情，我还有着热血，有着温情，可能只是慢一点而已。

   离家近四个月，头一次这么久不见爸爸妈妈，突然就有点后悔选这么远的学校。寝室有本地的孩子周末就能回家，说不羡慕是假的。距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在不停的 幻想到时见到爸爸妈妈的画面。估计我不会哭，但一定会给他们大大的拥抱。拥抱代表想念。

   趁着时间还多，要好好爱亲人们呐，毕竟，时光不再来。

   新年愿望，后悔少一点，努力多一点。

                                        2016 12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