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环路在小县城的边缘，不限高，违章拍照也少，红的绿的载满货物的大车一路横行直撞，扬起阵阵浮尘，荡在马路两边的民房玻璃上。
振哥是个厨子，三十年瞅准时机，在这里盘下一家小饭店，白手起家，靠着一锅浓白醇厚的上好羊汤，红红火火经营了几十年。
振哥光头，锃光瓦亮的头上寸草不生，振嫂没事总爱拿起厨房里的老姜往他头上擦，擦了一年又一年，头发没见长，头皮越发光亮。每次他端过羊肉汤低头往桌上放的时候，我心里猫抓狗挠，总想伸手弹他的脑壳。有一次常来吃饭的小伙子趁他不注意，从后面跳起来连续弹了他两下，他也不恼，笑呵呵地摩挲着脑袋。不同于其他厨师，凶巴巴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振哥体型偏瘦，不善言辞，除了研究吃食、买两张福利彩票押押宝，平日里也没见有啥嗜好。
中学时，老妈常让我提着保温桶去振哥店里打羊杂汤，一来二去熟识了，我开口叫他“叔”，他正在舀汤的手抖了一下，小声吩咐：“以后管我叫哥，今天这桶汤免费。”白来的便宜谁不要，我使劲点头，揣紧了兜里的五块钱，自此便“振哥”“振哥”地叫了起来。
按照普通人的生活轨迹，振哥这辈子会围着羊汤转到底，偏偏生活里有太多的不确定，2017年，北环扩路，振哥家也在规划中，这一年他发财了。
抱着二百多万红灿灿的拆迁款，振哥笑开了花，心里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一百万买处小别墅，三十万再买套商品房，剩下七十万，存在银行吃利息，等俩儿子结婚再取出来。说干就干，振哥不会开车，当即买来一辆崭新的电摩，成天拉着振嫂顶着大太阳往各个楼盘跑。
两套《购房合同》下来后，振哥两口子心里的石头落了底，安安稳稳躺在钱堆上过日子，不用起早赶集贪黑守店的日子，谁不喜欢？多年未联系的老友，听说振哥发财的好消息，提着好烟好酒登了门。
“伙计混的不错！今天特意来祝贺祝贺！”朋友满脸堆笑站在门口，振哥先是一惊，后热情地迎进来，亲自下厨，置办了一桌好菜，推杯换盏中，朋友神神秘秘给他推荐“好项目”。
“我先拉你进群，群里每天都有大红包，你只管领。你看，我都赚到这个数了！”朋友打开手机银行余额，看得振哥两眼发直，跟朋友比，自己充其量算小富贵，人家才是真正的大老板。
“好，好，我现在进群。”这一刻，振哥眼里看到的不是手机，而是大把大把的钞票，他梦想着自己赚够千万，开一家顶级连锁酒店，呼风唤雨，出门有保镖跟随，司机接送，再金屋藏娇圈养个小情人，好不惬意愉快！
想着想着，振哥嘴角浮出一抹笑意，坐在旁边的振嫂推了推他，这才恍恍惚惚回到现实。
红包群手速快，振哥前几天日进万元，到了第四天，一下子赔进去十几万，心灰意冷的他准备收手，朋友立马送上“温暖”，转账万元，让他放心大胆玩下去，振哥在朋友的鼓励下，发动振嫂和身边人，加大投资，不眠不休两班倒，力求早日圆梦。
那日振哥老母亲在浴室摔了一跤，半晌不会动弹，振哥着急忙慌送去医院，振嫂一路小跑去银行取钱，到了柜台，傻眼了，账上的七十万早已挥霍一空，意识到不对劲的她拨通了老朋友的电话，传来的却是“嘟嘟嘟”的忙音，俩人前脚东拼西凑给老人看了病，做了手术，后脚振嫂父亲也急性脑梗住了院，亲戚再也借不动，朋友一听借钱，纷纷打起了马虎眼，俩人没办法，咬咬牙把手头的商品房低价卖了出去。
“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我是赔了房子又折钱！”振哥谈起那一段挥金如土的光阴，捶胸顿足，满眼都是后悔。
“后来呢？”我递过去一杯浓茶，等振哥慢慢讲。
“朋友涉赌数额巨大，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买的别墅烂尾了，要不我怎么会四处租房子住呢？”振哥苦笑着捧起茶杯，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匆忙按下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到XX频道，“期待我买的彩票能中奖！”
“04 09 05……”主持人缓缓吐出一组数字，振哥的脸色越发苍白，“唉，又白给彩票站做贡献喽！”振哥把手中的彩票揉成一团，随手丢在茶几上，“对了，你们家还有套房出租吗？我想租。”
“近期没有空房，不过隔壁家应该有，你可以去看看。”
“行，到时候给人家说说，优惠点租给我。”振哥起身往外走，出于礼貌，我挽留他再喝杯水，他倒也不客气，端起茶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中午去做宴席了，有点渴，以后谁家待客家宴别忘了推荐我！”说完，他丢下一张名片走了。
看着他不再年轻的背影，依旧明亮的脑袋，我倍感疑惑：“钱，有时候真不是个好东西，那振哥到底是发财了，还是破产了？”
无人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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