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父亲

郑荣

（郑重声明  原创非首发  文责自负）

郑荣 退休医务人员，有多篇文章在报刊发表，现居深圳。

    转眼间，父亲已经去世一年有余。一想起故乡，就会想起我的父亲。

去年三月，深圳观澜阳光灿烂，故乡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清晨，我下了飞机又立即乘上公交车，回到故乡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行李都来不及放下，便急忙赶到医院去看望父亲。

见到父亲我很震惊。他的身体就像炸药包，那些引流管就像导火索。我不敢触摸，生怕引爆。父亲的肌肉松弛了，手臂抬起来时，带有皱纹的皮在空中摇摇晃晃，双腿蜷缩在床上，薄薄的皮肤包着骨头。瘦瘦的脚背上，紫红色的静脉如同蜘蛛网，头部安放着呼吸器，咽部没有津液滋润，仿佛火苗要从腹部窜出来，干裂的嘴角边还有血迹。

我紧紧握住父亲干枯的手仔细端详：父亲的双手虽然干枯却温暖。这双手曾经拉过《二泉映月》，握过粉笔，牵着我上学。这双手曾经给我们打过鱼，曾经在冬天从怀里掏出还有余温的扣子糖给我们吃。

我对父亲说，我来晚了，对不起您。父亲用无力的手握住我算着是回应。见到父亲，我很想大哭一场，可我不能，我想用坚强带给父亲力量。我在心里叩问，这是我的父亲吗？是平日里那个乐观向上、豁达开朗的父亲吗？病魔真无情，急性坏死性胰腺炎在短短十几天里把父亲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陪父亲的十多天里，他说得最多的是：荣，你记下用了什么药，回家我还要继续用。这台呼吸器很好，回家也要跟我准备一台。让你妈妈等我，回家我还要照顾她。

身患重病，心系着家，因为家是父亲幸福的港湾。当父亲说享受到了我们五兄妹的福时，我的心一阵悸痛。父亲，我们做得太少，两个学医的女儿都在深圳工作，您突发重病时却让您吃了那么多的苦。

父亲呼吸那么困难，却还说让我和姐姐要打合法出租车回家。当护士来给父亲灌肠，父亲扶着床沿身体一下就翻转过来了。他很勇敢，身体上那么多根引流管，缝合12针线都还没拆，万一把伤口挣开了如何是好？病中从没听到父亲说死的字眼，他在坚强地与病魔斗争。

当我听说父亲术后第8天醒来，用颤抖的手写下我的名字时，我心里很难过。因为孙女要结婚，婚期已订，请柬已发，没能守候父亲做手术，心里很是内疚和自责。

当父亲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我们为之高兴，当父亲重新转入ICU时我们又很紧张。眼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死者抬出ICU，我祈祷父亲能尽快在好起来。4月10日是我最后一次到ICU去陪父亲，那时父亲已是生命垂危，呼吸依靠插管，注射冬眠灵。父亲稀疏的白发已经失去光泽，像枯萎的野草，我抚摸着他浮肿的手，呼唤着他没回应，我想就是华佗再世也无回天之力了。

或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我骨子里是那么喜欢音乐与文学。我忘不了那年父亲手里拿着《梨骚》集子时兴奋的样子，忘不了父亲打电话给张帆记者，让他来家里采访我的情景，忘不了父亲倚在门边对我说，不要忘记给母亲写诗时那期待的眼神，更忘不了父亲兴致勃勃地写打油诗，讲他的恋情，我们的家德家风。

常言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其实，父母是爱我们每个子女的。每次我们打电话，父亲耳朵背，母亲接了电话后会给父亲讲述电话内容。在父亲去世的最初几个月里，我都不敢给家里打电话，怕母亲在电话那端哭泣，更怕听不到父亲的声音。

曾记得，一个春天的下午，我们五兄妹坐在屋里，父亲手把手的教我们练乐器。曾记得，一个夏天的周日，父亲闷闷不乐地为五兄妹的学费发愁。曾记得，一个秋天的晚上，我们五兄妹和邻居们都围在父亲的身边，听他拉《赛马》、《二泉映月》、《空山鸟语》。曾记得，我把父亲讲《二胡特技演奏》的录像不小心给删除了。好在我手上有他写的《二胡特技演奏》手稿，可作为纪念与传承。

今年清明节前，哥、姐、弟跟母亲去船山坡看望父亲，我只能在深圳为父亲遥祭。在我心中，父亲已经成了故乡的另一个名称了。父亲给了我生命，故乡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每次回到故乡，除了去拜祭父亲，还要到处走一走，为故乡的变化而惊叹。每次离开故乡，都是依依不舍，因为那里有我的父母、我的家，有风华正茂时的同窗，有儿时的发小，有我的根。

（文章于2016年6月19日刊发于《宝安日报》之打文学周刊之（黑板报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