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尘土归土
洪七
很多年之后，我有个绰号叫做西毒。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妒忌。我不介意其他人怎样看我，我只不过不想别人比我更开心。我替别人找死路，而荒漠里会有很多人要谋生路。
我看见一个合适的人，我找到了他。我说，知道我为什么请你吃饭吗？我知道你肚子饿。其实我注意了你很久，我看见你蹲在破墙下半天了，动也没动过，看来你不像生病。你这种年青人我见不少了，懂一点武功就以为可以横行天下，其实行走江湖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懂了武功，你们有很多东西不能做。你不想耕田吧？又不耻去打劫，更不象抛头露面在街头卖艺 ，你怎么生活？武功高强也要吃饭的。其实有一种职业很适合你，既可以帮你赚点银两，又可以行侠仗义，不知道你可有兴趣。对了，尽管考虑一下，不过要快，你知道，肚子很快会饿的。
他答应了。这人叫洪七，他的刀很快，但他不喜欢穿鞋子。我知道他可以帮我赚很多钱，但我始终不喜欢这个人，因为我命书中有一句话“尤忌七数，是以命终”。所以我知道他可能会和我的命数相连。
洪七来了没多久，上次那群马贼又回来了。在我带他去见那群村民之前，我替他买了一双鞋，因为有穿鞋和没穿鞋的刀客，价钱相差很远。我很快谈妥了价格，为了不想重蹈盲剑客的覆辙，我带洪七去了一个地方。我指着盲剑客的死尸说，几天之前，他打算在这里伏击那些马贼，以为可以杀光他们，谁知死的是他自己。夺他命的是这一刀，很明显跟其它伤痕不同，是由右至左，他全身只有一个刀伤，就是说其中有一个人只出了一刀，第一刀就取他性命了。所以你对付这群马贼，要留意一个人，一个左手拿刀的人。洪七说，如果我死了，你不用带人来看我，我不想做一条懂说话的死尸。
十五日，晴，有风，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有血光，忌远行，宜诵经解灾。
洪七独自去对付马贼，躲过了贼首的一剑，然后了结了恩怨。回来我把赏金尽数给他，通常拿了钱看也不看的人，他们的钱很快就会花光，但洪七数得很仔细，这种人我知道不会留在我身边太久。
初十日，立秋，晴，凉风至，宜出行、会友，忌新船下水。
洪七的老婆来找他，我告诉她洪七已经走了。别以为要欺骗一个女人是很容易的事，越是单纯的女人越直接。她知道她丈夫根本没有离开，因为洪七是不会抛下他的骆驼不理。我只能去找洪七，我说你老婆在外面等你很久了。洪七说赶不走有什么办法。难道要带着老婆闯荡江湖。我告诉他我曾经像你一样，一心打天下，以为可以抛下自己的女人，谁知等我回家才发觉，她做了我嫂子。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进去。
有一个孝女一直找我帮忙，几天前有一群刀客经过她家门口，她弟弟年少无知，得罪了其中一位，他们就杀了她弟弟。因为他们是太尉府的刀客，官府也不敢追究。她家里很穷，也没什么多余的钱，只剩下这篮鸡蛋，和一只小驴，这只驴是她娘亲生前留给她的嫁妆。这些是她全部的赏金。我明确告诉她钱不够，她却说一定会有人来帮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要为弟弟报仇，还是没别的事情可做。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的信念，在别人看来是浪费时间，她却觉得很重要。
十五，有雨。土黄用时，曲星，宜沐浴，忌远行，冲龙煞北。
如果我是太尉府的刀客，我一定死不瞑目，原来这么多条命加起来，只不过值一个鸡蛋。
洪七吃了孝女一个鸡蛋，然后帮她报了仇，但也失去了一根手指。
我问他为了一个鸡蛋而失去了一只手指，值得吗？
他说，不值得！但我觉得痛快，这才是我自己。我本来应该没事，但是我的刀没以前的快了。我以前快是因为我直接，认为是对的就去做，从来不去想什么代价。我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变，直到那个女孩来求我，我才发现我自己完全变了，我竟然没有答应她，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那天，我很失望，我觉得我已经和你混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人，没有了自己。我不想跟你一样，因为我知道欧阳峰绝对不会为一只鸡蛋去冒险，这是我和你的分别。
洪七说以后再也不能用刀讨生活了。我告诉他不一定要用刀，赤手空拳也能杀人。况且你现在少了根手指也没什么，叫价会高很多，怎么说这都算是有战绩嘛。怎么，想回家乡？要是为了这样就想回家乡的话，为什么你要出来。
他说不知道过了这个沙漠，后面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他会是另外一个沙漠。每一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诉他，可能翻过去山后面 ，你会发觉没有什么特别，回头看会觉得这边更好。但我知道他不会相信，以他的性格，自己不试过是不会甘心的。
我问他打算上哪去？他说要去一个他没去过的地方，希望可以闯出个名堂。如果我以后在江湖上听说一个九根手指的英雄，那一定是他。我问他他老婆怎么办。他说，带她一起去吧。像你说的，事在人为而已，谁说过不准带老婆闯荡江湖，对不对！
我终于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喜欢洪七，可能是因为他够简单。看着他们走的时候，我的心在妒忌，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机会，不知为什么却放弃了。他走那天，风是向南面吹的，他故意逆风而行。
我记得那一天是十五，黄历上写着：室星当值，大利北方。
《三年后，洪七加入丐帮，终成丐帮帮主，号称北丐，晚年与欧阳锋决斗于大雪山，结果相拥而亡。》
黄药师
洪七走了之后，天一直在下雨。每次下雨，我就会想起一个人，她曾经很喜欢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其他原因，每次我离开她，有远行的时候，天都会下雨，她说是因为她不开心。后来她嫁给了我哥哥，她结婚那天，我就离开了白驼山。我走之前曾问过她，有句话，过了今天晚上我再也不会说。你跟不跟我走！她说你就算明天再问我，我答案还是一样，我不跟……你记住，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嫂子，以后可以拉我手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哥哥，其他人没资格！
也许因为太久没看过桃花，第二年的春天，我去了盲剑客的乡下，我觉得很奇怪，那儿……根本没有桃花。
我看到一个女人老是盯着我的汗巾，他说这条汗巾是她丈夫的，为什么会在我这里，是不是她丈夫已经死了。我没有回答他，因为任何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我在离开的时候才知道，这地方本来就没有桃花，桃花只不过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听到那个女人的哭声，我突然间明白为什么黄药师每年都来探望我一次。
黄药师看我也是因为一个女人。他见过我大嫂，我大嫂把他当成倾诉对象。有些话换一个人反而更容易说出来。大嫂说，你觉得他奇怪吗？他从不理睬别人，老是一声不响，从没笑容，但是如果你不理睬他的时候，他又呆呆看着你，都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心里想要，嘴巴却不肯讲出来，总是要你送到面前才肯要。最初想不管他，渐渐地就不想迁就他了。
虽然黄药师很喜欢大嫂，但是他不想让大嫂知道，因为他知道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每次大嫂凝望着那小孩子，黄药师知道她心里其实在想另一个人。他很嫉妒我，他很想知道被人喜欢的感觉是怎样的，结果他伤害了很多人。
黄药师问大嫂为什么喜欢我，一直以为我们会在一起，为什么她又不嫁给我。
大嫂说，他从没说过他喜欢我。黄药师说，有些话不一定要说出来。大嫂说，我只需要他说一句话罢了，但他不肯讲，他太自信了，他以为我一定会嫁给他，谁知道我嫁给了他哥哥。在我们结婚当晚，他要我跟他走，但我没有。为什么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去争取？既然是这样 ，我不会让他得到。
如果感情是可以分胜负的话，黄药师不知道大嫂是不是赢了，但他很清楚，从一开始他就输了。他是因为这个女人才喜欢桃花。每年桃花开的时候他都能见到大嫂，黄药师来探望我，因为大嫂想知道我的消息，而因为我，黄药师每年都可以有借口去探望大嫂一次。
大嫂问黄药师，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对我来说什么最重要，黄药师说应该是孩子吧。大嫂说，我以前也这么想，可是看着他一天天的长大，我知道他早晚要离开我。所以我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以前我认为那句话很重要，因为我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现在想一想，说不说也没有什么分别，有些事是会变的。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赢了，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如果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
黄药师答应大嫂不告诉我她的消息，没多久，大嫂就病死了。临死之前，她把一坛酒交给黄药师，要他带给我，大嫂希望我可以忘记她。
有人说一个人有烦恼是因为记性太好。那年开始，黄药师忘记了很多事情，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他喜欢桃花。
《六年后，黄药师隐居东海桃花岛，自称桃花岛主，号东邪》
欧阳锋
立春之后，很快就到了惊蛰。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位朋友来看我，但是他今年没来。没多久，我收到一封白驼山来的信，因为一场大病，我大嫂在两年前的秋天去世了。
我知道黄药师不会再来，但是我还继续等。我在门外坐了两天两夜，看着天空不断的变化，我才发现，虽然我到这里很久，却从没有看清楚这片沙漠。以前看见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但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
我是一个孤星入命的人，父母早死，只有一个哥哥相依为命。可能因为是孤儿，我很小就知道怎样保护自己，我知道如果你不想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拒绝别人。因为这个原因，我一直都没有再回去，其实那边挺好，可惜我已经不能回头了。我的命书上面写着：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想不到是真的。
那天晚上我忽然之间很想喝酒，结果我喝了那半坛“醉生梦死”，好像平常一样，我继续做我的买卖。
“老兄看来你年纪也四十出头了，这四十多年来，总有些事你不愿再提，或有些人你不愿再见，因为他们曾做过些对不起你的事。或者你也想过要把他们杀了，不过你不敢。其实杀一个人好简单，一点也不麻烦。我有个朋友，他武功很好，不过最近生活有点困难，只要你随便给他一点银两，他一定可以帮你
杀了那个人，你尽管考虑一下。不过要快，如果不是的话……”
没有事的时候，我会望向白驼山，我清楚记得曾经有一个女人在那里等我。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越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不知道为什么，翌年春天，我常常做着同一个梦。没多久，我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天皇历上写着：驿马动，火迫金行，大利西方。
（翌年，欧阳峰重返白驼山，成一方霸主，号称西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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