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哦,不,我有糁,你有故事吗?
上官小姐/文
在我家乡,“糁”的正确读音是“sá”。
经常听人说,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语人生。但在这座小城,似乎变了一番模样,没有深夜干下一碗糁的人不足以语人生。
凌晨三点,城市都睡着了,糁香却开始醒来。
霜降过后,天气愈来愈凉了。幽深巷子里,法国梧桐的叶子开始变黄。
我算过,一片叶子,从枝头飘落回旋飞舞最后落到地上的时间为5秒。于这凄凉的夜色中,它们,告别着世界也开始着轮回。
在夜色与雾色之间,糁馆里逐渐增添的食客,在微黄的灯光下,成了第三种绝色。
这大概是这座小城最早的人来人往。
干下一碗糁,是乡味。
凌晨干下一碗糁,是故事。
文章写道这里,似乎该讲一讲故事的主题了,关于这座老城,关于一些乡情,关于一碗城市的味道,关于你,也关于我。
梧桐树下,一家糁馆的灯光亮起。头锅糁,凌晨三点开始供应。因着头锅糁的油多,汤稠,味道浓郁,很多人就冲这口来。
3:08分
第一位走进糁馆的是位大爷,姓陆,66岁,是一名退休教师。
陆大爷说,他家就住在这附近,这味道都喝了几十年了,可总也喝不够,要是哪天没喝上一口,总觉得嘴巴里少了点什么东西。
大爷喝一口糁,然后,爱抚地摸摸他脚边的那只叫“顺子”的泰迪狗。
“现在年纪大了,睡觉少了,常常是溜着溜着弯儿,就溜到这里了。”
说着,大爷哈哈哈地笑起来。
3:25分
“我是开出租车的,晚班,跑完了过来喝碗糁,喝完直接回家睡觉。”说这话的是出租车师傅张大哥。
今年45岁的出租车张师傅,干过很多行当,厨师、装卸工、仓库管理员。五年前,租了一辆出租车,从此,就与这个城市的夜色为伴了。
夜班师傅,辛苦,人少,活儿也少。大哥说,刚开始那会儿,一到凌晨两三点就困得哈欠连天。而,无意中的一碗糁,打消了困意,胃也跟着热乎起来。
这不,喝着喝着就喝成了习惯,离不开了。
说完,便端起碗,把剩下的糁一饮而尽。
3:47分
一个年轻女孩把头靠在男孩身上。
他们今年读大三,利用周末刚去爬了泰山。
为了能赶在周一回来上课,为了能节省一些费用,他们买了最便宜的一班火车,坐了五个小时,凌晨三点多到。
“看着日出了吗?”我问他们。
“嗯嗯呢,你知道么,太阳跳出来的那一刻,真的是太壮美了。”男孩兴奋地极力地想要向我描绘他的心情。
女孩抬头,温柔地看一眼男孩。
我不得不感慨了,年轻真好,可以义无反顾地去爱一个人,可以很疯狂地去做一些以后再也不会做的事,可以很穷,可以没有钱,可以坐最便宜的火车,可以吃路边摊吃烧烤,可以同喝一碗糁,却拥有一颗最一往无前的火热的心。
4:03分
50多岁,皮肤黝黑粗糙,裤腿上衣服上溅落得到处是白灰水泥点子,拿着安全帽走进来的这位是李大叔,一位建筑工人。
工地就这不远处,为了赶工期,常常是夜以继日地施工。所以,深夜来这里喝碗热气腾腾的糁,再吃上几根黄灿灿的油条,暖胃暖身子,也有力气干活。
李大叔说,他家在几十里外的乡下,有两个孩子,女儿大,今年在北京读研二了,儿子今年刚考上南方一所大学。
“两个孩子懂事,知道家里不容易,从来不敢乱花钱,但是吧,当父母的,总觉得太亏欠了孩子,就怕他们在外边吃不好穿不好啥的……”
我看到,李大叔眼里闪着亮亮的东西,也许是眼泪,也许是对未来的希望。
好了,大叔,咱不说了,都在这碗糁里了,干了。
4:36分
讲了四个凌晨三点的糁故事,第五个,讲讲我自己吧。
六年前,我不爱喝糁。总觉得它的味道怪怪的,又咸又麻又酸,实在不对我的胃口。
六年后,我开始爱上了这怪怪的味道。
确实很不可思议,但人生本来就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旅行啊。
这六年里,我曾经离开了这座小城,去了南方念书。在外的日子,想家似乎是每个游子的必修课。
而味道最能让人记得清晰深刻。所以,每个想起故乡的深夜,瞬间记起来的竟是那一碗怪怪的味道。
后来,毕业,我去了北方一座大城市工作。工作原因,常常加班吃饭无规律,肠胃炎,很难受。捂着胃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突然就怀念好一碗热气腾腾的糁。
我回来了,回到了这座生我养我的小城。
当我坐在糁馆露天的简陋餐桌前,迎着凌晨寒冷的空气,喝下一口糁,六年了,我真正体会到手里那碗糁的温暖和浓香。
我突然发现,这怪怪的味道,像极了我们的人生。酸甜苦辣咸的味觉,竟是必须在经历过一些人生后才会懂得。
喝同一锅糁的人,有着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故事。一碗糁,是一碗乡味,一次凌晨,是一次相遇,人与人的故事,人与城市的故事,放在口中,也不过就是一碗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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