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田是个个体医生。这天,陈田正在家里诊所看书,徐庄的徐林打电话给他:“喂,陈医师吗?呃,我老岳母在我家,她咳嗽发烧,烦你心,带些药来给她看看好吗?”
“嗯,好。”陈田放下书,收拾一下,骑电动车赶到徐林家。
徐林岳母,那位清瘦面庞的老太太,半卧半坐在床上,她脸色发红。
一番询问之后,陈田给病人做检查。测体温,发烧,三十八度三;测血压,不高;听心肺,心肺功能好。
“伤风感冒吧?打打点滴就好,”陈田抬头对老太太说,“您老人家心脏好,肺部也好。”
“你医生讲对了”老太太咳嗽了一声,说,“我这几年看了好几个医生,都说我心脏好。”
“嗯,是的,它主要是跳动平稳,没有杂音。”陈家田看向老太太,说,“您八十多岁了,我看心功能比一般五六十岁人的还好呢!”
“噢,是吗?那——你医师说说看,照我的心脏好我能活多大?”
“我看——要活一百岁吧?”
“哈哈哈……”老太太一听乐了,连在一旁的徐林和妻子熊敏都跟着笑了。
“你医生这样讲我可不高兴了……一百岁?我痴活那么大干什么,拖累儿女们啊!”
“呃,您老讲错了,家有个老寿星是儿女们的福气啊!”说笑之中,陈田给病人打上吊针。
接着,徐林出去有事了。熊敏给陈田沏了一杯茶端来,也去厨房忙活了。陈田坐在一旁椅子上喝茶,看着老太太输液。老太太虽病着,精神头却十足,她清清嗓子对陈田说:“呃,我家在六十铺……讲你医生听,我有四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孙女……大儿子在家开车子,二儿子在村里当村长,三儿子在无锡开超市,小儿子在常州包工程……孙子们都在镇上念书……呵——我大孙子今年二十四岁了,他大学毕业了,在广州一家大公司上班呢……”
“呵——您老是儿孙满堂啊!”陈田笑着恭维,“他们都在干事情哩!……”
“呃,是的,人家都说我好啊,”老太太看了陈田一眼,她皱纹里头都是笑,“我儿子孙子们都还好,平时他们不断来家看我,在外头的是电话打个不停,常晚上一打就是十几分钟……儿子们常交待‘妈,你走路要慢点儿,可不要摔着啊';孙子们就问'奶奶,您身体好吗?'我说'好着呢'……呃,上回三儿子把我接到无锡去,过了三四个月……在无锡,三媳妇常常带我到公园去玩。呃,每天早上,我还睡着,三媳妇倒把牛奶、豆浆端来了……呃,我在无锡三四个月,没有哪儿怎的,这回在丫头家感冒我晓得,可能是那天在隔壁张叔家看戏片子,看的时间长了,我的脚受凉了……”。
陈田一直面带微笑,听着老太太述说。老太太刚说到这里,他的手机响了,有人找他看病。他抱歉了,又有些意犹未尽。
陈田叫来熊敏,让她看着母亲输液。他又向熊敏交待了几句,走了。走时对老太太说:“明儿继续给您治疗……”
第二天陈田去徐林家,老太太见了就说:“我今儿好多了,不烧不咳了,又能吃点了……呃,你医生医术不错!”
“是的,我们这儿人病了,多是找陈医师看。”在一旁的熊敏笑着说。
第三天,给老太太打上吊针后,陈田建议再治疗两天。老太太不干了,说小伤风好就好了,不要治了。她说自己有钱,催着女儿同陈田结了医药帐。
过了一天,睌上九点多钟的时候,陈田正准备睡觉,手机响了,他一看又是徐林的电话,心头一动:那老太太又……?他接了电话,只听徐林在那头说:“喂,我岳母又不行了,她不但咳,还喘得不得了——她这是怎么了?”
陈田皱着眉头说:“大概是感冒引起的肺部发炎了……”
“那——你看怎么办呢?”徐林声音焦急。
“这样吧:我给她换换新药治治看。”
“好,那我们等你来。”
陈田骑车往徐林家赶。天起风了,他感到阵阵寒意。陈田到徐林家,徐林夫妇很是抱歉,说晚上这么冷,害他跑。
“没关系的。”陈田说着走进里屋,见那老太太坐靠在床头上,呼吸有些急促,口唇发紫。
“唉,昨儿都好了,今儿又不行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说,“讲你医生听,这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陈田用听诊器听病人胸部,他听到“呼哧呼”的,有点象扯风箱了。他感到奇怪了:前天她肺部清亮着呢,今儿怎么这样了?才一天多,这变化有多大儿……
听过之后,陈田对病人交待:“您这可能是感冒引起的肺部感染。”
“嗯,那你看怎么办呢?”
“我给您换换新药治治看。”
“好,你看着办。”
那天晚上,等处理好病人时,快十一点钟了。走时陈田安慰老太太说:“今天给您用了新药,估计明天您的病会好些的。”
第二天,陈田去徐林家,老太太好好多了,直夸陈田的医术好。
“陈医师的医术就是好,”在一旁的熊敏,笑着说,“去年春上,我恶心,扒心扒肝的吐,他来一天就治好了。”
“他能抓住成色,”老太太看向陈田,笑着说,“你医生人真好,白天晚上,人家是随叫随到,方便病人。这样生意就多,不象我们那儿医生,不管你远近,不管你白天晚上,也不管你病轻病重,他就是不出诊。这样是不好的……”老太太说到这儿,女儿熊敏用蜂蜜开水调了一杯芝麻糊端来给她喝。老太太手上打着吊针,女儿就用勺子喂她。喂完,熊敏端着杯子去厨房。老太太看着女儿的背影,笑着对陈田说:“你医生看看,我又在害下辈了。”
“不,这是下辈们该做的。”
停了一会,老太太又说:“呃,讲你医生听,我今年八十八岁了,再过一两个月过年就八十九岁了。我在想,怎么还不死呢?多少比我小的人都走了……”
“这是您老的寿数,也是您老的福气呢!”陈田笑着说,“再说了,现在年头这样好,哪个不想多活他几年?”
“呃,年头好,你医生讲对了,”老太太接过话头说,“我这八九十岁的人了,也看了几个朝代了,他哪个朝代有现在的好?……想那时,五八年吧?我们吃粗糠,野菜,树皮,饿死了好多人。那时我们说,什么时候白米饭吃饱了,死就闭眼了。呵,你看现在呢,白米饭多的是,他一顿没菜还吃不下去呢!……”
陈田面带笑意,静静地听着。突然,他的电话响了,是妻子打来的,说家里有人等他看病。他抱歉地冲着老太太笑笑,叫来熊敏,回家了。
第三天,陈田去给老太太用完了药,老太太没有接受陈田的“最好再治疗两天”的建议,同陈田结算了医药帐。老太太夸奖陈田的医术人品好。说以后要给他传传名儿。陈田听着面露讪笑。心想,您老在六十铺,好几十里地,我还去您那儿出诊么?
不过,老太太确实给他留下了好印象,她乐观,豁达,诙谐,很会说话儿。
但是,第四天清早五点多钟的时候, 陈田还躺在热被窝里,他家长桌上的固话响了,他披衣去接电话,一看是徐林家的电话,他的心又“咯哒”一下:天,老太太又……?他接电话,是熊敏打来的,声音焦急:“陈医师吗?我妈又不行了……”
“什么,又不行了?”
“呃,是的,她昨儿白天都还行,晚上说胸闷,难受,不能睡……她究竟是怎么的?……”
“她这可能是肺部发炎没有好,”陈田说,他感到身上有些冷,声音有点发抖,“因为毕竟是年龄大了,抵抗力差……”
“是的,麻烦你现在再来给看看好吗?”
“她的病我看过,不用看了;我用了那么多新药都不行,估计在乡下怕治不了,得去医院看看,可能要住院治疗,因为年龄大了,病情变化快……”
“要住院?病情变化快?……”
“嗯,是的,她要去住院……”
“好,这么冷,打搅你了……”
“没关系的……”
挂了电话,陈田感到抱歉了,内疚了。他想,老太太那样好的人,她那样信赖自己,那样看好赞赏自己,而结果她的病……他感到由衷的沮丧……整整一天里,陈田心情都不能宁静,牵挂着老太太。他想,老太太可能病情重,被女儿女婿弄到医院住院了……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陈田忍不住了,他拔通了徐林家的电话,是熊敏接的电话:“喂,陈医师吗?”
“嗯,是我……呃,你妈还去医院看看呢?”
对方回签:“没有……陈医师,呃,我妈没有去医院……她让我兄弟接回家去了……谢谢你的关心。”
“接回家治疗了吗?”
“没有治疗,她今儿好了……”电话那头传来咯咯的笑声,“呃,我妈她想回家,借口说病没好……老奶奶早就吵着要回家了。”
“哦,是吗?”陈田心里感到一阵欣慰,脸上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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