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溯流顺流 | 来源:发表于2023-04-29 10:33 被阅读0次


                            壹

    他呱呱落地已经是家里第四个儿子。他的父母懒得为他想名字,直接叫他小四儿。小四儿饿了哭尿了哭屙了哭,只是哭声不够尖锐响亮。他八九个月时,坐还坐不稳;翻身,没有外力作用根本翻不过去,更不要说爬。

    小四儿一周岁了,扶着墙才能站起来,但是很快双膝一弯,一屁股坐在炕上,他就势翻身趴在炕上,笨拙地蹬着腿,向前移动一点。小四儿的妈看着这个又蠢又笨的儿子,觉得他就是个累赘,实在没有太多的耐心对待他。

    小四儿三岁了,终于确定他不是哑巴。他能含糊不清地发出“爸”“妈”的声音时,他妈又怀孕了。他妈看着小四整天流着口水,跑不了几步就摔倒,听着他含混不清的发声,真是恨不得他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她不明白,自己前三个孩子聪明伶俐,怎么小四儿会是这个样子。

    小四儿的妈有个远房的堂姐彩凤,四十多岁了还没生育。她每年都要来城里看病,每次都住在堂妹桂月家。小四儿看见彩凤,就会伸出双手要她抱。彩凤从不嫌弃他流不尽的口水,把他抱在怀里,小四儿竟把“凤姨”两个字叫得特别清楚,这让桂月有些嫉妒。

    小四儿的三个哥哥谁也不愿意带他。常常是老大把他推给老二,老二又把他甩给老三,老三将他放在墙根边上,任他自己走也好,爬也罢,随他便。小四儿不哭不闹,即使摔倒了,摔疼了,也是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拍拍手继续玩。

    吃晚饭时,小四儿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扶着碗,一手拿着勺子,勉强舀起食物,手抖动着将勺子送到嘴边,勺子里的食物撒出去一半,终于将勺子送进嘴里,又有一点从勺子的边上流出去。桂月看了呵斥他:“笨蛋,吃得满身汤汤水水!还得给你洗衣服,烦死了。”

    彩凤看着小四儿,觉得他很可怜,心想:一家人都不待见小四儿,桂月又要生老五了,有了老五更没人搭理小四儿了,如果自己能把小四儿抱走,老了也算有个依靠。彩凤抱着小四儿,一边给他喂饭,一边给他擦嘴,小四儿不大的眼睛闪动着,偎在彩凤怀里,香甜地吃着饭。

    桂月说:“你那么喜欢小四儿,干脆把他过继给你得了,反正你也没孩子。也许他能给你招个孩子。即使不能给你招来一男半女,将来他也可以给你们养老送终。”小凤心里一惊,难道桂月看出自己的心思了?嘴上却说:“我哪有那福气呀?”边说边疼爱地摸着小四儿的头,“你们要是舍得,我当然愿意呢。”小四儿爸咳了一声,两姐妹都不说话了。

    彩凤回到家,和丈夫老王说起这事,老王说:“我没意见。孩子,谁带跟谁亲。虽然他们在城里,咱在农村,可咱是两个人养一个孩子,他们是两个人养四五个孩子。”

    彩凤托了一个亲戚找桂月夫妻,提出抱养小四儿的事情。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同意。小四儿父母也没提什么条件。彩凤给小四儿做了身新衣服,又给小四儿做了床新被。

    这天天不亮,彩凤夫妻就起来烧火做饭。彩凤从鸡笼里挑了只母鸡,缚好鸡脚;又从鸡蛋筐里数出二十个鸡蛋,放在小篮子里;又打开箱子在箱底翻出一块花布,在身上比了又比,摸了又摸,才找出一块旧布将花布包好。两口子折腾了大半天才到了桂月家,桂月和三个孩子在家,桂月让老二领着老三出去玩。彩凤把鸡蛋和布料放在炕沿上,把鸡放到厨房地上。

    桂月坐在炕沿上说:“拿东西干什么?都是亲戚。”彩凤抱过小四儿,给他换上新衣服,小四儿嘴里叫着“凤姨”,脸上有了笑容。彩凤疼爱地亲着小四儿的脸:“乖乖,跟凤姨走好不好?”小四儿点头。彩凤说:“我们走了,晚了就没有车了。”桂月说“走吧走吧。”彩凤抱起小四儿,三脚两步跨出房门,叫上蹲在院子里抽烟的丈夫,一溜烟儿出了桂月家的大门。

    小四儿到了彩凤家,她丈夫给小四儿起了一个大名王金锁,小名儿锁子。彩凤时时刻刻将锁子带在身边。去地里干活,背着锁子,累了,就把锁子放在树下,锁子听话,他坐在大树下,一块土坷垃也可以玩半天。

    彩凤精心地给锁子做饭。每天一个鸡蛋,雷打不动。偶尔割点肉,把最好的肥瘦相间的部分细细地剁了,只加点葱花,给锁子包饺子。第一顿煮着吃,第二顿煎着吃。几个月后,锁子的小脸虽然黑了,但是圆了;跑起来也不再摔倒了。锁子叫彩凤妈,叫彩凤的丈夫爸,发音清楚,也不再流口水了。

    但是彩凤两口子为一件事情发愁,锁子的户口还在姐姐家。如果把锁子的户口迁过来,他就是农村户口,如果不迁回来,锁子是自家人么?她从鸡笼里抓了一个母鸡,让丈夫带着锁子,她去了城里。

    桂月已经生了老五,是个女儿,物以稀为贵吧,小五出生就有乳名——花花。彩凤看出桂月对花花疼爱有加,即使忙着家务,也背着花花。彩凤想起她第一次看到小四儿时,小四儿才四五个月,他独自躺在炕上,脑袋转过来转过去,却没人搭理他。

    彩凤和桂月聊了些家常,桂月只字未提小四儿。彩凤说小四儿胖了高了,桂月只嗯了几声。彩凤看出桂月并不关心锁子的情况,就转到正题:“姐,锁子的户口我们想迁走。”“迁你家?那不就成了农村人了?”“孩子将来要上学呢。”“就你们那个小破村,谁会看他的户口呀。以后再说吧。”

    王金锁的户口就一直在他亲生父母家的户口本上。

                              贰

    王金锁十五岁,小学毕业了,但上不上初中成了问题。上初中,就要去公社,彩凤舍不得他每天走那么远的路。不让他上初中,十五岁的年纪就下地干农活,彩凤更舍不得。老王说,不让王金锁上学了,在家里帮着做点杂事,过两年再去队里干农活。

    彩凤犹豫再三,思前想后,她决定带着王金锁去城里的妹妹家,向妹妹讨个主意,妹妹毕竟是城里人,比农村人有见识。自从把锁子抱回家,她从未带锁子去过县城,她怕失去锁子。彩凤给锁子做了件新衬衫,买了双塑料凉鞋,拎着几十个鸡蛋,领着锁子去妹妹家。

    进了妹妹家的门,彩凤惊讶地发现,王金锁的个子竟然比他两个哥哥高。桂月也吃惊地看着王金锁,她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自己像甩包袱一样扔给彩凤的小四儿。王金锁脸色黝黑,眉眼和老二很像,但身高却比老二高出半头。

    彩凤问桂月锁子该不该继续念书,桂月说:“当然要上学呀。不上学你让他干什么?”彩凤说:“上学就要去公社,路太远了。”桂月看着王金锁说:“你让他回城里读初中吧。我家不远就是学校,他的户口还在我家的户口本上,把姓改一下就行。”彩凤后悔带锁子来桂月家了。

    王金锁跟着彩凤从桂月家出来,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彩凤想着自己的心事,也没太在意锁子的表现。回到家吃了口饭,彩凤把丈夫叫回房间,忧心忡忡地说:“我觉得妹妹看锁子的眼神不对劲。”丈夫抽着烟问:“你担心她把孩子要回去?”彩凤点点头。老王说:“不致于吧。毕竟我们养了锁子十几年,她好意思?再说了,她想要也要看孩子愿不愿意。”

    彩凤想起长途汽车进城时,一直睡觉的锁子的眼睛不够用了。他看到汽车,眼睛紧紧追随着它们。下了长途汽车,过马路时,锁子拽着她的衣袖。她当时还觉得锁子有点好笑,过个马路都紧张。现在想想,自从抱锁子回来,锁子看到的就是村子里的人,熟悉的是家门前的土路,上学时沿着土路走百十多步,拐个弯就进了学校。他只坐过马车……彩凤心里有些悲凉,是不是当初不该抱小四儿。

    锁子本来就很少说话,从城里回来常常一个人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发呆。那天,彩凤领着他从那条路走出村,穿过一大片地,又穿过一个个村子,记不得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才到了只有一条街的公社,又等了好久,才上了一辆破旧的汽车。那汽车像摇篮,他挤在座位上很快就睡着了。睁开眼睛看着外面,他有些发愣,这么多人,还有各种车,他只认识马车。

    到了月姨家,他觉得月姨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她家的两个哥哥也有点奇怪,看自己像是看怪物,而且,他隐隐觉得月姨不陌生,两个哥哥也不陌生,甚至那个房子也不陌生,真是很奇怪。为什么妈妈说自己是第一次去月姨家?

    月姨?好像还有一个相似的词,凤姨?不对,不是凤姨,是妈妈,看来自己想问题想多了,有点头疼,有点糊涂。他在学校最怕做数学题,尤其是应用题,好多文字一个挨着一个,读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他也不喜欢写生字,他写出的字用老师的话说,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他不想上初中,不是因为要走路,他不怕走路,他是怕学习。可是,月姨说,他可以去城里读初中,城里比农村好多了,可是,自己能进城么?

    锁子和小伙伴玩了一上午,中午跑进院门就喊:“妈,我快饿死了。” 他一只脚踏进门槛,看见他爸背对着门口坐着,月姨和一个男人坐在饭桌旁,厨房里飘出炒鸡蛋的香味。他收住脚步,脸上发热,他爸回过头:“还不叫人?”他低下头叫了声“月姨”,用余光看到那个男人看着自己,急忙跑进了厨房。

    他推了一下正在炒菜的妈妈:“他们怎么来了?”彩凤头也没回:“来看你……来串门。”“是不是要接我去念书?”彩凤将鸡蛋盛进盘子:“把菜端到桌子上。”“妈,你哭了?”“没有,烟熏的。快端菜。”

    锁子把菜端上桌,却看见月姨嫌弃的表情:“你也不洗手,就端菜!手指头都碰到菜了,怎么吃?你的手指甲那么长,为什么不剪?指甲缝里都是脏东西!”锁子将菜放到桌上,把手放到身后。彩凤红着眼睛从厨房出来:“是我让孩子端菜的。”转头对锁子说:“快去洗手。”锁子扭头进了厨房,就不再岀来。

    彩凤又去了厨房,拿出一个空碗,从菜盘里拨出点菜,端走了。桂月看着空着两手回来的彩凤问:“他不进来吃饭?”彩凤赔着笑脸说:“后院凉快,他在院子里吃。”桂月说:“你太惯孩子了。有句老话说,惯子如杀子。就这么说定了,他去我们那读初中。”彩凤低着头不说话,桂月说:“这也是为了孩子好。”

    王金锁,不,现在是李金锁了,要去城里读初中了。临走前,彩凤给他做了新被褥,又做了一身冬天穿的棉衣棉裤。她叮嘱锁子:“去了月姨家,手脚要勤快,月姨家的大哥在外地读大学,老二准备去当兵,老三正上高中,都有出息,你也不能丢人,好好读书。衣服要自己洗,家务活能干的尽量干,吃东西要让着别人……”锁子认真地听着,懂事地点头。

    到了月姨家,月姨绝对不惯着他。家里的体力活全部推给了锁子。买煤,锁子用平板车将煤拉回来,卸了车,把平板车送回煤厂,回来,再把堆在门口的煤用盆端进院子。打煤坯,黄土是锁子用盆端回来的,在姨父的指导下,将黄土掺进煤面,和好煤泥,端到墙根,三哥坐着将煤泥放入模子,压实抹平,他则将和好的煤泥一锹锹的端过来。

    买冬菜,锁子拉着板车,跟在月姨的身后,装车拉车卸车都是他的事情。锁子没有怨言,自己有的是力气,累了,睡一夜觉,第二天又活蹦乱跳。家里只有做饭不用他,洗衣服,月姨和妹妹的衣服是月姨洗,其他人的衣服也由他洗,月姨拿着棍子指导他怎么洗衣服,即使放寒假,他要回农村过年,也要先把全家的被子洗干净了再走。

    吃饭时,锁子看着月姨的眼神吃饭,月姨多看他几眼,他就不再夹菜了,哪怕只是咸菜。过节时,面对丰盛的菜肴,锁子也只吃自己面前的一盘菜。有时,月姨给他夹一筷子肉或者是鱼,他就会感激涕零。

    哥哥弟弟和妹妹,从不把锁子当成外人,凡是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都让他去做,觉得不好吃的东西都堆在他面前,锁子好脾气,照吩咐去做,照单全收。

                            叁

    锁子和别人不同,他有两个母亲,生母桂月,养母彩凤。他的生父在他初二的时候,因工伤去世了,他的三哥理所当然地进了工厂成为一名工人。他的养父在他当临时工的时候,因病在农村去世了,锁子回到农村,披麻戴孝,摔盆打幡,尽了孝子的义务。

    锁子从上班那天起,桂月对锁子的要求是,工资全部上交,桂月说:“你在家吃在家住,用不着花钱。我不要你的钱,给你存起来,等你结婚时用。”

    锁子心里明白,桂月是怕他把钱给了彩凤。锁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工资如数上交,桂月每个月给他两块钱的零花钱,他不舍得花,去银行开了个存折,三两个月回农村看彩凤时,每次都给她留下三块五块钱。

    锁子告诉彩凤:“等我成家了,就把你接到城里去住。”彩凤听了高兴:“我真是没白疼你呀。当初你妈把你要回去的时候,我的眼睛都快哭瞎了。你妈做事也是够绝的,孩子说送人就送人,看着人家把孩子带大了又要回去!”锁子不说话,一边是亲妈,一边是养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知道,因为他,桂月和彩凤不再来往。

    锁子心里也有不平,小弟春生没有工作,整天游手好闲,他可以和老头儿们在公园打一下午扑克,脸上贴满白纸条;也可以蹲在街边看老头儿下象棋,一看就是半天。当年自己初中刚毕业,桂月就催他去街道办报名找工作,春生二十多了,还伸手向桂月要钱,锁子最看不惯的是,快六十岁的桂月,还要给春生洗衣服,甚至给他洗内裤。

    桂月退休了,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但是春生开口跟她要钱,她从未说过一个不字。春生向锁子要钱,锁子告诉了桂月,桂月说:“他是你弟弟,和你要钱你给他就好了,不用告诉我。你挣钱了,他没工作,还不应该给他钱么?”妹妹花花结婚了,三天两头往家里跑,不是跟桂月要钱就是从家里拿东西……锁子记得桂月说“惯子如杀子”,她对春生和花花的做法难道不是“惯子”么?

    桂月求人给春生找了一份临时工作,才二十出头,春生就结婚了。婚房在桂月家,春生两口子住进大屋,桂月搬到了小屋,锁子只能住进单位的宿舍。人们问桂月:“老四还没结婚,怎么老六先结婚了?”桂月说:“老四笨,不讨女孩子喜欢,对象都没有,和谁结婚呀?”

    锁子明白桂月的想法,自己有工作单位,结婚可以申请分房子,春生没有正式工作,自然要住在桂月的房子里,他也知道,桂月不喜欢自己,也不希望和自己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锁子也有点着急,自己都二十六了,还不知道另一半在哪。

    什么人什么命,有人早在暗中观察锁子,他是锁子单位的一个老领导。老领导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他选女婿只有一个要求:老实本分对我女儿好。他知道自己的女儿饭量小,脾气大;不会干活,喜欢逛街;可以不吃饭,零食不能断。

    老领导是在一次技术比武中认识了锁子,他经常去车间看锁子,知道他脾气好,勤快,有技术,也知道他的家庭有点复杂。不过,他知道自己相中锁子没用,要看女儿是否愿意,毕竟锁子比女儿大四五岁。女儿见了锁子竟点头同意了。

    老领导找关系,给女儿女婿分了一套两家合住的房子。桂月知道这门亲事,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她最不喜欢的儿子居然有人赏识!更让她不高兴的是,锁子结婚要把彩凤接来参加婚礼。她对锁子说:“你要是让她来,我就不去。”见锁子不说话,桂月又说:“别以为你攀上高枝,翅膀硬了,当初不是我让你读书,把你接回来,你现在还土里刨食呢!”

    婚礼如期举行,彩凤看着小平,乐得合不拢嘴。彩凤给小平一百块钱,小平想推辞,彩凤说:“我的钱都是锁子给的,我平时也不需要花什么钱,就都存起来了。你们城里人用的东西,我也不会买,这钱你拿着买新衣服。你要是愿意,叫我一声妈就行,这钱就当改口钱了。”一向大大咧咧的小平拘谨地叫了声“妈”,彩凤答应着,脸上的皱纹都在笑。

    桂月没来参加婚礼,她给锁子准备了两床被褥,给锁子做了套中山装。小平知道锁子即使住了宿舍,每月也要给桂月十块钱,锁子工作快十年了,给桂月的钱也有几大百,可他们结婚,桂月如此吝啬,连一般人家给的东西她都不舍得给,她对这个婆婆有了心结。

    锁子结婚第二年,小平生了个儿子。桂月告诉锁子,她要给春生带孩子,没时间照顾小平坐月子。锁子想接彩凤来城里,可房子太小,彩凤没有地方住。无奈,只能让岳母来照顾小平和孩子。于是,小平对桂月的不满又加深了一层。

    锁子在小平不断地埋怨和唠叨中,和桂月渐渐疏远了。单位给锁子分配了房子,两居室,五楼。他和小平商量,把彩凤接来同位,让她安享晚年。小平和彩凤相处得虽不十分融洽,但也能彼此容忍。只是彩凤觉得上下楼不方便,她想回农村的老家,锁子坚决不同意。

    单位有人下岗了。锁子看准了时机,主动买断工龄离开单位,因为他有技术,又能组织工人干活,很快被企业高薪聘请,他成了城里第一批买商品房的人。他买的是一楼的房子,小平不高兴,锁子劝她:“你不喜欢,就还在老房子住着。凤姨爬五楼太费劲了。等我挣几年钱,再买一户你喜欢的楼层。”

    彩凤病了,她在医院拉着锁子的手说:“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但我跟着你享福了。小平和孙子对我都很好。我这一辈子有了你们,值了。我走了,你要对你妈好,她也不容易。当初把你给我,她也是可怜我没有子女。在农村,家里没个孩子,尤其是没有男孩子,别人会欺负我们的。”锁子听了彩凤的话,用力地点点头。

    锁子送走了彩凤,桂月找上门来了。她对锁子说:“你现在有钱了,也要帮帮你弟弟。你能带着那么多人干活,就不能给你弟弟找个事情做,让他跟着你挣点钱。”锁子说:“我那的活儿他干不了。”“打个更看个门也可以呀。你心里就是没有这个家,没有你弟弟。还有,我那户老房子单位让自己买下来,要六千多。你们哥四个每家出一千。”

    桂月走了,小平不高兴了:“你妈说这话也不脸红?你心里没有那个家,她把你当成家人了么?你结婚时,她不出钱,而且是你自己挣的钱;有了孩子,她不帮着带,你弟弟的孩子是她孙子,你的孩子就不是她的孙子?现在让你帮你弟弟找活儿干,凭什么?她的退休金不够养活你弟一家人了?还有,她买老房子凭什么让你们哥四个出钱?将来不就是给你弟弟么,李金锁,我告诉你,你不许出这笔钱!你妈是欺人太甚!”

    小平喘了口气,喝了半杯水:“你大哥在美国,挣的是美元,你爸妈供他读大学,他为你们家做了什么?你二哥当兵复员去了云南,在那儿过自己的小日子,他为你家做了什么?你三哥接你爸的班,他更应该拿出钱给他弟和他妈,为什么有事都找你?他们给了你什么?你挣钱凭的是自己的本事,现在看着眼红了,早干什么去了?告诉你,李金锁,不是我小气,是我觉得不公平!”

    锁子看都不看小平,点头称是。

    锁子给春生找了个晚上看库房的工作,春生不高兴:“大半夜应该守着媳妇儿,你让我去守着库房!我不愿意。”锁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塞给他,他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才半个月,春生夜里在值班室睡觉,库房被盗了。锁子赔着笑脸请人喝酒吃饭,才把事情摆平。

    锁子把春生带到工地,让他去做跟车拉物资、看着装卸工具之类的事情,春生嫌离家远,干了几天就跑回家。他和桂月却说:“我哥嫌我没用,让我干的都是跑腿的事情,我不想干了。”桂月听了一脸的气愤:“这个乡巴佬,觉得自己有本事,瞧不起人了!不干就不干了,在家待着。”于是,春生又自由自在地去公园跟老头儿打扑克下象棋。

    锁子在工地忙了一个半月才回来,他先去了桂月家。桂月说:“哟,还知道回来呀?把你弟撵回来了,心里舒服了?你现在是有本事的人了,别人都是废物……”锁子红着脸站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只把钱放在桌子上,桂月拿起来数了数:“是春生的工资?这么多呀!不过,应该拿着,跟你跑了那么远,就算辛苦费吧。”锁子的脸更红了:“是给你买房子的钱。”桂月不说话了。

    锁子读书不好,但他儿子却一路读到了博士后。小平和锁子卖掉自己的两处房产,在儿子工作的城市给儿子出了首付钱买了房子,两口子去了儿子工作的城市。

    这天,锁子接到春生的电话:“哥,你快点回来,咱妈住院了。”锁子嗯了一声挂断了手机。一抬头看到小平正盯着自己,他轻声说:“妈住院了。”小平说:“住院就住院呗,不是有你弟在身边么。”锁子没说话,转身回房间收拾行李。

    小平跟过来嚷道:“李金锁,你就是个贱骨头!想想你妈你弟怎么对你的?这么多年,你出力出钱,一个好字都没换回来,你还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你要是敢回去,就别再进这个家门!”

    锁子已经把衣物装好了,他看着站在门口的小平,轻声说:“她是我妈。”小平挡在门口,锁子拖着行李箱站在她面前,脸开始红了,红色从两颊向四周扩散,一直红到脖子,眼睛定定地看着小平。小平眼睛一红,转身去了客厅,锁子拎起行李箱走到房门口,出去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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