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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城市。我的心曾经在这个城市的一所学校里碎了一地。但时间磨平了一切，我心里的伤已经慢慢痊愈。当我的儿子软磨硬泡让我到这个城市去陪她，我违背了我当初的誓言。
男朋友遇害时，我已经在这所学校里读了6年书，还有不到1年就可以硕士毕业了。男朋友遇害半年后，警方和校方才给出结论，两方一致认为男朋友是死于意外。虽然有一些疑点，但我也只能选择相信这个结论。我浑浑噩噩地完成毕业的各个环节，没有在这个城市多待一天，离开学校直接回了家乡。
我的父母都有自己的事业，因此他们并不在意我是不是去工作赚钱。他们反而更希望我能够回到他们身边。有我这个独生女陪伴，他们每天过得更踏实。
我的爸爸在本地有一个首饰加工中心。他没读过什么书，但是经营有方，家里一直过着相对富足的生活。我读大学的时候，妈妈跟着爸爸一起做首饰加工生意。我回到家乡以后，她就让爸爸一个人去经营生意了。妈妈一直说，等我找个老公，就回去和爸爸一起做生意。她也没想到，她会花7年时间陪我。
回到家乡的前5年，我们每天一起吃早饭、晚饭，跟我离开他们去读大学前一样。妈妈会定期带着我去看心理医生。为了让妈妈心安，我乖乖地跟着她，每隔两周去跟一个热心的大姐聊一两个小时。我能感觉到内心的伤口，慢慢地停止流血、开始结疤、最终愈合。
那个让我崩溃的梦，我也做得越来越少。在梦里，我会回到那个中午。我和男朋友在学校草坪上拥抱亲吻。他目送我离开学校，去市里的外校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议，然后回到实验室继续我们的科研项目。这是一个大项目，导师带着10多个硕士博士参与，足够我和他做到博士毕业。我参加完会议，打开手机，然后就被手机瞬间带到学校里。在我面前，是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实验室。在熊熊的大火中，男朋友站在火里，哭喊着着向我招手，然后向远方飘去。无论我怎么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名字，他都会最终消失在远方。然后我会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颤抖着，浑身是汗。妈妈已经坐在旁边，抚摸着我的后背，换掉已经被泪水湿透了的枕头，安慰我，陪着我聊天。
妈妈很理解我。男朋友的意外，让她也很难受。我在大三的时候，就带男朋友到过我家。爸爸妈妈对这个羞涩的大男孩都挺满意，听着他支支吾吾地讲自己未来的规划。我笑着把我们的规划，拿给我爸妈看，因为我和男朋友的规划基本同步。在学校里，我们除了性别不同，其他的完全一样：专业、班级、科研项目。我们已经准备博士毕业期间结婚，那时两人的轨迹就会完全交织在了一起。但那场实验室爆炸夺走了他的生命，也夺走了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我听从心理咨询师和妈妈的建议，把男朋友从我精神和生活中，一点一点地剥离。我处理掉了所有与他有关的物品。妈妈适时地在我脑子中一点点地塞入其他东西，试图把男朋友从我脑子中挤出来。
5年后，妈妈找了个她认为合适的时机，带了一个男孩子过来，说要安排我相亲。出乎她的预料，我居然同意和这个男孩子交往，而且我们在交往了1年多一点时间，就领证结婚了。在结婚的那天，妈妈喝了点酒，她说之前推掉过无数个说媒的，有几个男孩子特别好，她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吓得爸爸捂着妈妈的嘴就往外拽。
又过了1年，我生了一个小男孩。我跟妈妈说我想自己带孩子，她陪我坐完月子，就欢天喜地地去爸爸公司上班了。
孩子占据我所有的生活，包括我的梦。老公经常嘲笑我，说我白天带孩子，晚上梦里说梦话还在带孩子。我问他，我夜里有没有做噩梦，他说：“有！我在梦里会凶巴巴地喊他的名字，让他拿奶瓶。”。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口里的噩梦，变成了“让他陪儿子玩玩具”、“让他陪儿子写作业”、“让他躲远一点，不要和青春期的儿子发生冲突。”
我的梦里，已经没有那个曾经的男朋友的位置了。
儿子选择了南方的一个城市的去读大学。儿子的离开，让我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老公有自己的事可做，他是一个自由职业者，收入虽然不稳定，但在我们这个城市已经是非常可观的了。他的工作我丝毫没有兴趣。
最后还是妈妈提出来，让我去爸爸的公司帮忙。爸爸的公司离我家有点距离。我跟老公商量，他说每天可以开车送我上下班。
老公接送了我一个月，就拉着我去4S店，说要给我买一辆车。我同意了，每天接送我，他太累也太麻烦了。爸爸和妈妈给我安排了太多事情。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想让我接下他们的公司。他们已经70出头了。按妈妈的话说，正愁公司怎么脱手，就碰到了我这个冤大头。
我进入爸爸的公司不到半年，他们就把公司丢给了我，两个人跑到昆明去买了房子，那是他们年轻时在中国跑了一圈后选中的养老城市。
爸爸公司的业务并不复杂，在他的远程指挥下，我用了半年多时间，熟悉了所有的工作内容。公司的业务在我的手上不温不火，可爸爸说这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了。
转眼间，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了，他没有选择继续深造。我和老公问他为什么，他扭扭捏捏地说，他在大学里有一个女朋友，他很爱她。她毕业时在另一个城市找到了工作，他要跟着一起过去。
他俩要去的城市，就是我当年离开的城市。
一片清澈的湖水，在湖中心插入一根长长的竹竿，直达湖底。竹竿用力搅动，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湖底沉积已久的淤泥被带了出来，湖水慢慢变得浑浊不堪。竹竿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仍然在不停地搅动，湖水越来越浑。终于，湖水忍受不了浑浊，寻找机会造出一个旋涡，把竹竿卷入湖中，将其覆盖在淤泥之下。随着时间的推移，竹竿慢慢在淤泥中腐烂，再也不能把湖水搅浑。
这，就是我后来几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我不会阻止儿子，我和老公从小就很尊重他的选择。老公打着协助儿子找工作的旗号，说“要给儿子多传授些职场经验”，买了和儿子同一班的高铁票。第二天，他兴冲冲地给我打电话，说儿子如何有眼光，这个未来的准儿媳妇如何好，问我为什么拒绝和他一起过去。我只淡淡地回了他一句话：“那里有一些我不愿意回忆的过去。”
我老公愣了一下，他知道我在那里读的大学，离开后就没再去过。最后他装作大度地说：“嗨，谁还没有点过去呀！”然后就尴尬地挂了电话。
我老公显然对我的过去“毫不在意”，他已经在筹划着给儿子在公司5公里范围内买一套房子。他摆出一副要在那里定居的架势，说如果我愿意一起过去，就再买一套房子。他会在那边待3个月，找出至少10个备选房源，等我去拍板。
我老公不仅仅向我表达了他对那座城市的喜爱，也给我正在昆明的父母打电话说了。我老公犯了大忌，他不应该给妈妈说我不愿意去。
妈妈打电话问我，是不是还没有从20多年前的阴影中走出来，是不是需要她飞过来陪我。我说不用，我只是需要点时间做自己的思想工作。她轻轻地说，20多年了，思想工作早该做完了。
我本想打电话把老公臭骂一顿，结果电话刚一接通，我就哭了。电话那头的老公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以为我出了什么事。他挂了电话，用手机打开家里的摄像头，发现家里安然无恙，然后再重新给我打电话。我在电话里一边哭，一边把我读书时的那段过往，讲给他听。他默默地听了两个多小时，第二天下午他已经出现在家里。
我曾经有过3个誓言。第一个是给男朋友的：我会爱他一辈子。第二个：我再也不会去那座城市。第三个是我婚礼上的誓言。
第一个誓言我一直记着，深埋心底，永生难忘。
至于第二个誓言，我恐怕要违背了。
两个月后，在父亲的协助下，我把工厂卖给了一个父亲的老熟人。卖的价格很好。
家乡的房子没有卖，这是我们的根。
处理完家乡的事情，我和老公一起踏上了去往儿子所在城市的高铁。
老公选择的房源都不错，我们精挑细选了几个中意的，最后通过抓阄的方式，买了一套2居室，安了家。那座城市，变成了这座城市。
我盘下了一家珠宝首饰店。凭借在父亲公司工作了几年攒下的经验和家乡的人脉关系，我把这家首饰店打理得还算井井有条。儿子和他女朋友的工作，也慢慢进入正轨。
一切都在向正轨驶去，我甚至觉得违背第二条誓言的痛苦也没那么强烈。
这正是我想要的，我需要这种状态保持下去。我爱我的老公，我爱我的家庭。
不论发生任何事情！
儿子和她女朋友已经订婚。他们给我打电话，今天去拍婚纱照，让我一定要过去。我拨通了楼下店里的马经理的手机。
“马经理，我下午要出去，可能不一定会回来。店里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你给我打电话。”
马经理说：“放心吧，老板。今天您儿子儿媳妇拍婚纱照，记得拍照片发给我们看看。”
“嗯，有你我就放心了。到时候拍照片给你看哦。”
“好嘞！”马经理挂了电话。
我补了补妆，检查了包里的东西，确认没有遗漏什么，然后下楼去停车场。经过一楼大厅的时候，我向马经理他们挥了挥手。
“老板，打扮这么漂亮，是你去拍婚纱照吗？”
我笑着摆了摆手，出了店门。我对马经理的这种沟通方式不太感冒，但她的这套沟通方式，在接待客户时特别有效，成单率非常高。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把她提拔成了店长。
我开了约半个小时的车，抵达了儿子说的婚纱影楼的位置。我停好车上楼，儿子的女朋友已经化好妆，在一件件地试服装。每试穿一件婚纱，就会配一套不同的男装。他们让我评价，我坐得远远的，微笑着给他们伸出大拇指。他们试了几套以后，就不再问我意见了。
我当年也是这样拍婚纱照的，具体的过程，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但女孩子爱美的心，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们正试穿一套室外的礼服，下午到室外的取景地拍摄用。我的电话响了，是马经理打过来的。
“老板，您方便接电话吗？店里发生了点事，可能得您过来一趟。”
我给儿子和他女朋友打了个招呼。30分钟后，我已经到了店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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