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况味

作者: 薛白衣 | 来源:发表于2023-06-27 15:42 被阅读0次

    我幼时讨厌的菜蔬实在太多!尤其是萝卜。那时候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年年都种萝卜。几茬地收获下来,萝卜堆满墙角。挑到街市上也卖不出价钱,因为家家户户都种,于是餐餐都有它,到了看见就想扔筷子的地步。南瓜也没好到哪里去。还有青菜,天罗,苦瓜,苦荬等等……总之,自家田地里产出的菜蔬都比较讨厌。

    但随着年纪渐长,我发觉自己的口味渐渐变得包容调和。至于萝卜,也时常买来烧制。简单的红烧萝卜丝,洒上葱花就有其独特的风味,如果加上瑶柱或是鱿鱼干,又或是虾皮,鲜味便更浓郁。萝卜丝烧带鱼,也是佳味。《山家清供》里林洪动辄烧制萝菔和菘菜,夸赞味美,其中萝菔即萝卜,菘菜即是大白菜。

    丝瓜在吾乡叫做天罗。幼时只知天罗不知丝瓜,却又不知道天罗两字怎么写,于是写作文的时候总是避开这一作物。虽然不喜欢吃天罗,但我幼时却很愿意帮母亲去田间摘。天罗架上开着黄黄的花,挂着长短不一的天罗。太嫩的要再留一留,老了的干脆留着做籽,不老不嫩的就摘了吧。摘完后还会数一数,回去告诉母亲摘了几根,留了几根。天罗架上数天罗,还是一目了然的。不像苦瓜架,乍看过去似乎满架不长瓜果,但当你将身子探到架子底下,便能看到层层绿叶下挂着许多。丝瓜其实是很鲜的一道菜蔬,烧笋干是标配,烧花甲蛤蜊便是鲜上鲜。葛亮的《燕食记》里提到一道清雅小菜叫三宝素会,丝瓜和草菇菱角混烧。我在家照样复刻,味道清爽,很适合夏天吃。丝瓜烧蛏子烧海蛎子或是烧桂鱼烧黄鱼,味道都不差。

    没几个小孩会喜欢吃苦瓜,所以当一个人开始喜欢苦瓜的苦味,大概也就长大懂事了。苦瓜胜在清爽,特别适宜夏天食用。苦瓜可以滑牛肉,可以炒豆豉,也可煮汤。前些年在饭店吃到过苦瓜刺身,冰镇着蘸芥末酱油,别有风味。古龙小说里有位苦瓜大师,素筵烧得最好。为什么以苦瓜为号,大概是因为苦瓜是素菜之王。客家菜里有道苦瓜酿,我在家复刻了几次,没有成功过。

    当年看韩剧《大长今》,长今说白菜从明朝引进,很有医用和食用价值,很珍贵。白菜有什么珍贵的?大家看到那里不由一起嘲笑韩国人没见识。一直要到很久以后,到阿宝的父亲端出一碗笃笃菜,我才明白凡菜都有至味——真是每样菜,都有每样菜自己的味道啊。白菜少盐蒸煮至软烂,取出用筷子将其捣烂即成笃笃菜。这道菜做法极其简单,味道却不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是什么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我的口味,让我对幼时厌憎的菜蔬又抱持惜爱之心?我想是过去的那些岁月吧。过去的那些年岁,吹过的风,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像是腌渍的调料,不知不觉将那些平常的菜蔬改了风味。

    改了风味的,不止是吃食,还有别的一些方面。譬如对季节的认知,对天气的认知。幼时只觉得秋天最好。从“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到“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秋日的高爽,胜了其它季节太多。现在我依然觉得秋天好,可是其它季节一样美好。春天踏青,夏天午憩,秋天登高,冬天晒晒太阳。春花娇俏,秋色斑斓,夏日悠长,冬日暖阳,几乎是万物可爱。幼时讨厌雨天,无法出去玩耍,所处空间因为下雨都逼仄起来。现如今遇上雨天,会专门转到檐下看雨。有时候檐下看雨不够,还要转去山里,看氤氲的水汽慢慢从山间漫开,漫成缠腰的带,遮面的纱。即使不方便看雨,听雨也满足,煮茶听雨,或是听雨读书,别有一番滋味。一日雨中游葛岭,在抱朴道院门前的凉亭看雨,得句“急雨入梦脆,石凳侵体寒”,无甚新意,姑且记之。

    楼下有数株广玉兰,株高叶茂。印象中广玉兰实在不算是稀罕树种,叶大花大,叶片厚如盔甲,花朵大而无香。花和叶都有一种木然的气质,不灵动。我平时路过鲜少注意到它们。然而在初夏的一个傍晚,刚落过雨,广玉兰树隐在渐渐暗淡的天色里。树叶经过雨水的刷洗,黑亮发光,数十朵莲花碗般的白色花朵在天光叶色的映衬下,幽幽的像是暗夜里冒出的魅灵。真是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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