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坐在返京的高铁上，我爸打来电话。
他小声告诉我说，我的话我妈听进去了，刚刚还洗了一盘车厘子让他吃，还说让他转告我，那些剩下的吃的他们会尽快吃掉，让我放心。
听完，我眼中雾气升腾……
02
我妈是个能干的女人。
家里、家外的活儿都不在话下，在村里人人竖大拇指。
姥姥姥爷家几代贫农，家徒四壁。
姥姥生了四个孩子，我妈是老大，下边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因为姥姥姥爷起早贪黑的地里忙，我妈七岁时就开始一个人操持家务，做饭，照顾弟弟妹妹了。
家穷，供不起所有孩子上学，作为老大，我妈果断放弃了上学，把学习机会让给了弟弟妹妹。
省吃俭用，忙前忙后，直到弟弟妹妹都高中毕业有了工作，26岁的她才嫁给了我爸。
03
奶奶就生了我爸一个孩子，爱的不行，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爸小时身体瘦弱，三天两头的感冒发烧，小病不断。
为此，爷爷奶奶没少花钱给他买药看病。
虽是农民，但爷爷脑子灵，常倒买倒卖些兽皮瓷器等物件，家里不差钱。
我爸高中毕业，奶奶舍不得他外出闯荡，特意在镇上为他租了个门脸儿，开了一个百货店，我爸负责运营。
因为是镇上第一家货品齐全的百货店，生意不错。
转眼，我爸19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爷爷奶奶开始托媒婆物色贤惠又能干的姑娘做未来的儿媳。
从一摞照片里，我爸一眼就看上了我妈，两个乌黑的大麻花辫儿，大眼浓眉，还有两颗小虎牙。
媒婆上门时，爷爷奶奶笑开了花。
我爸长的方正，是独子，家里又有店，女儿嫁过去定是享福了，看来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可我妈听后，直接放话说，弟弟妹妹不安顿好，她不结婚，要是我爸能等，她就嫁。
04
时光无语，岁月无声，我爸等了我妈六年，修成正果。
婚后，我妈把家里家外打理得妥妥当当，三亩荒地变得平平整整，百货店收拾得整整齐齐。
我爸看我妈忙里忙外，很是心疼，就买了些漂亮衣服首饰和上好的糕点犒劳我妈。
但我妈穷日子兴许是过惯了，平时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更看不得我爸为她花钱。
她把那些衣服首饰都悉数退掉，糕点都塞进我爸嘴里，照旧剩菜剩饭的往嘴里扒。
我爸无奈，只得把钱收好，尽量多干活来帮我妈。
同时为了讨我妈开心，他也一改大手大脚的花钱习惯，慢慢节俭起来。
05
平静的生活暗潮涌动，一朝风起，狂浪来袭。
爸妈结婚不到一年，爷爷倒卖珍贵动物毛皮时被警察抓个正着。
听说爷爷会判刑，奶奶一着急，突发脑梗。
顿时，家里乱作一团，百货店关了门。
爸妈一边往医院跑，一边为了爷爷的事花钱四处打点，很快，家里的积蓄见了底。
两个月后，奶奶半身不遂出院，爷爷判了两年。
恰巧那时，又查出我妈怀孕，有了我。
一番商量后，我妈在家养胎顺便照顾奶奶，我爸呢，继续经营百货店维持生计。
爷爷入狱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加之隔街新开了一家更大的百货店，爷爷给我爸置办下的百货店生意半死不活。
全家的生活变得雪上加霜。
大概从那时起，任何生存必须之外的花费，在妈妈眼里都是罪大恶极。
哪怕是我爸为了给有孕在身我妈补身子买了两只老母鸡，都被我妈以乱花钱数落了一顿。
06
两年后，爷爷出狱，开始在家照顾奶奶，照顾我。
我妈腾出手来把百货店改造成了服装店，正赶上四大天王火得一塌糊涂的那几年，衣服卖得不错，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起来。
又过了几年，家里有了些余钱。
我爸呢，时不时的买些鸡鸭鱼的来改善伙食，但每次我妈都说让我们吃，她舍不得吃。
这样一来，我爸和爷爷奶奶也只得蜻蜓点水般尝尝滋味罢了。
那时的我还小，见到好吃的就没够，一阵风卷残云，盘子就见底了。
慢慢地我上学，懂事，看出每次有好吃的我爸双眼放光，又在我妈说他花钱大手大脚，乱买一气，自己可舍不得吃时黯然神伤。
我知道我妈不容易，也了解我爸想让我妈吃点好的，让生活过得有点滋味儿。
于是每次，我都会拿着好吃的使劲儿往爸妈嘴里送，可我妈推来推去的不肯吃。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半个月或一个月才回次家。
每次回家，我都会发现藏在厨房隐蔽角落里的正在变质的食物，点点黑斑的香蕉，腐烂的一块一块的哈密瓜，长了斑斑点点白毛的糕点……
我曾不止一次地劝爸妈，食物要趁新鲜时吃，不能坏了再吃。
而我妈总是笑笑说，太忙，没来得及。
我爸则偷偷地冲我妈漂个白眼，小声嘀咕说，我妈不让他吃，说要给我留着。
我心里暖流流淌，爸妈对我的舔犊情深我完全理解。
可他们这样不吃好喝好，我在外又怎能放心呢？
07
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家我都会大包小包的往家拎吃的。
每次，我爸都吃的津津有味，而我妈呢？不是一脸嫌弃地说我爸见吃的没够，就是劝我赚钱不容易，省着花，还说她和我爸吃喝不差。
我笑笑说记下了，却心知我妈骗我，她才舍不得花钱买好吃的，我爸也只能借着我每次回家，打打牙祭。
今年照旧，我买了一堆吃的回家过年。
一路向西，城市、村庄、树木向后闪闪而过，二十九下午四点多我下了车。
我爸眉开眼笑地接过我的大包小包，让我上了三轮车。
到家时，我妈正在院子里杀鸡，我打过招呼，就跟我爸进屋了。
我洗了一盘车厘子放在茶几上，就接到了公司工厂出了状况，要尽快到岗处理的电话。
我的心情从沸腾一下降到冰点，气愤占满了头脑。
恰巧这时，我妈进来发现我爸吃了车厘子，怒目圆睁，开始数落我爸见吃的没够，多大人了，还跟孩子抢吃的，一点当爸的样子都没有。
还说我爸就知道享福，她忙里忙外，都舍不得吃好吃的，他倒理所当然地吃起来没完。
我看看桌上寥寥几颗车厘子核儿，再看看我爸一脸尴尬和委屈，血气上涌，连珠炮似地说了很多。
“日子现在好了，吃点好的怎么不行了？非要天天吃糠咽菜来反复咀嚼那些苦日子吗？”
“我给你们买好吃的，不就是让你们吃的吗？你们吃了，作为儿子的我才能开心，才能不担心你们吃不上喝不上，才能踏实工作啊！”
“好东西舍不得吃，非留给我，直到它们发霉变坏，然后你们再削削剜剜给吃了，何苦呢？这样我心里好受吗？”
“妈，我爸就喜好吃点，这点你肯定知道，你总数落我爸乱花钱，嘴馋，可是想想，我爸哪次放开了吃过？最后不都是留着给你了吗？”
……
听我说完，我妈怔住了，或许她从来没有想过我能说出这些话。
我爸起身瞪了我一眼，说我净胡说，我妈爱我，也爱他，这个家就靠着我妈忙前忙后，省吃俭用的才有今天，还说他乐意让我妈管着。
我妈没说话。
08
那些话伤到我妈了，我知道。
当怒气消散，我头脑清醒后，赶忙去找我妈道歉。
她用手理理我有些蓬乱的头发，满眼深情地说，没事，她不会生自己儿子的气，那些话，她早忘了。
我抱住我妈，抱了很久。
之后，我悄悄地把车厘子收起来，放在了厨房的角落，然后和我爸一起帮我妈准备过年的东西。
被无数电话催了又催，我还是跟爸妈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了年夜饭后才踏上了返京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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