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喜欢看童话,故事的结尾通常有一句:从此,王子和公主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一句话,把王子和公主之后几十年的人生都讲完了。长大后,慢慢地发现经典名著都没有一个所谓的“结尾”来交代清楚,很多都是开放式的。后来怎么样?这个问题是要让读者自己想的。每个读者的理解不一样,自然“结局”千千万。我知道,这样更抓人心,但是不明白道理。
直到学了书法,才知道有个词叫“留白”。
楷书学习阶段开始,我有个老大难问题:我的字总是写不小,会把每个格子撑满。西西老师一再强调章法和留白,我明白,但是,我做不到。我仔细看帖,慢慢揣摩,再小心翼翼地落笔写,一笔一划,写完一看,觉得还可以,等写完一张纸,放地上再一看,满满当当,不知道刚才“还可以”的错觉是哪里来的。等到写作品作业的时候,这个问题就更严重了。
褚遂良《雁塔圣教序》集字古诗局部这幅作品作业,用现在眼光来看,当然问题很多,但是对于当时刚进入楷书阶段的我来说,看着每个单字,我还乐滋滋的,觉得学了几个月书法能写出这样的字,进步很大了。老师看了以后,肯定了笔画的速度、变化、张力和美感,但是又指出“留白”这个问题。我急切请教老师,试图弄明白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西西老师耐心解释,一幅楷书作品,远远望去,应该是一个个墨团,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都是留有空余的,我这样每个格子撑满,就没有重点和非重点了,审美感欠缺。
知道,但是做不到,是很痛苦的,而且不是我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做,是能力有限做不到,这更痛苦了。好在我很会调节心态:我就是不会才学的啊,说不定练着练着就能领悟啦!
写过颜楷、赵体,几个月后,开始学魏碑了。魏碑不像其他楷体字在格子中间,它的字很活泼,在格子里会偏上、偏下或是偏左、偏右,老师强调观察字的占格和留白。每次练字时,我会把当天练的字好好先静心读一下,整体感受一下,分析字的重心和主笔,笔画之间、字与字之间的参照对比,落笔时第一笔非常重要,这一笔的大小和位置基本上决定了整个字的大小和位置,写好后和字帖比对,用“找不同”的心理去观察,用红笔改正,再体会。慢慢地,字的核心收紧了,不再过于生猛,而是敏捷、生动起来,有点魏碑字体的“野趣”了,突然某一天意识到自己能控制字的留白问题了。这绝对是个里程碑。
节临《元桢墓志》局部其实回想起来,老师在每个阶段都会强调章法、留白,看过的书法书里谈论各种作品,也都会提到字里行间的疏密带来的审美感观的不同。但这些仅仅是“听到”和“看到”,只有我心里的感知力、眼睛的观察力和手里的书写力锻炼到一定程度,啪!信息接收到了,也就是我“领悟”到了。
再看大书法家们的作品,笔墨的黑和纸上的白,单字也好、通篇布局也罢,一定有留白,疏密有致才能和谐统一、相映生辉啊!看恽寿平先生画的花,都是在某个角落伸展出枝丫,一丛或是几支,这个角落的对面必定是留白,整个画面清新、淡雅,别有韵味。记得蒋勋先生在解说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时说:“下面是非常精彩的部分,横幅画面只有一根水平的线,拉远,延伸,江水是大片的留白,没有杂质,干净......最后结束在一片空白中。”在连绵的山岗和茂密的树林之后,简单的墨线和大面积的留白,让我们感受到了天地的旷远、静谧,意境幽远,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这就是蒋勋先生说的“精彩”。就好比音乐作品中,激烈的主题部分过去,往往会有一些轻轻地、单一的乐声,绵长悠远,才会让人觉得余音绕梁,意犹未尽。
道理一通百通。艺术上需要留白,生活中又怎么能少得了留白?以前在《读者》上看到一篇文章,讲一位全职太太,每天在她先生回家后,一个人去街角的咖啡馆喝杯咖啡,这半个小时她不用想孩子、先生、家务,是属于她自己的时间,她就是静静地坐着,很享受。学生时代的我还觉得她好矫情,现在的我知道了,这是她生活里的留白。细想一下自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接了孩子、回到家,统筹安排家务活和陪孩子的时间,各种忙碌、繁琐,偏偏先生工作忙、应酬多,所以总觉得自己烦躁焦虑、身心疲惫。自从学了书法,每天等孩子睡觉后这个时间段,就是我的独处时间。静坐,读帖,书写,安安静静的世界里,我能听到笔在纸上行走的沙沙声。静能生慧,这段“留白”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和先生重新安排了各种事情,比如亲子这块,这学期每个周五他陪孩子上奥数课,我就有了自由时间;他喜欢足球,周末有训练或是比赛,我尽量安排好家里,让他去。孩子也是,假期里如果你安排好一天几点到几点做什么,看似时间都利用起来了,但是孩子总是拖拉、走神,没有效率;如果你说做好什么和什么,可以自由玩一小时,他立马精神百倍,高效完成。合理的留白时间,让彼此的心情好了,生活也更有滋味了。
书法上的留白,让我意识到了文学故事的留白,体会到了绘画、音乐里的留白,也学会了生活中的留白,这是一种布局,更是一种大智慧。万事留有余地和空间,在遐想和自由里,才有张有弛,才有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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