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众这件事,当老师的,没干过的举个手?
我干过。
而且干得相当过分。
应试教育其实比素质教育好抓。这一点我是很有体会的。
那年,我带了一个班,不说是万众瞩目,也是深孚众望。因为有那么一点光环嘛,不只是我个人的光环,更重要的是我的一位大姐,教导处副主任,一位很厉害的数学老师跟我搭班。于是,那个从原来的五个班中分出来的第六个班关系户扎堆——没错,你别以为什么抓阄分班貌似公平是真的,只要领导乐意,怎么操作都没问题。
可是,一个学期下来,不少家长就不干了。
怎么说呢?你这个语文老师怎么总是给孩子讲故事?怎么总是读闲书?怎么总是让背那些不可能考的诗词歌赋?作业!要么不布置,要么一布置就是练笔啊调查啊访谈啊甚至论文……
一句话总结,王钢就是玩虚的,哗众取宠。
为什么呢?因为期末考试的分数不高。大家都觉得这个班的生源是最好的,尤其是家长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最强的(我们这当爹妈的都是清华北大,孩儿的智商肯定没问题,考不好一定是老师的错啊)。也就是说,这个班的优秀率平均分什么的,不只是要高,要最高,还要把其他班甩得远远的才对……
行,我妥协。
我领着孩儿临阵磨枪,就足够了。
磨枪的方式之一,就是每天务必听写,在家听写,在学校也听写,一遍一遍地过字词关。
那么,你大概能够理解我那时的心境了吧?
当我发现有的孩子的听写作业完成得一塌糊涂,那么,我就无名火起了……
怎么做?
不只是当即点名批评,而且……在全班同学的面前拨通那个孩子的家长电话。
“你好,我是王钢。你的孩子的听写有十七处错误,但没有被检查出来也没有订正,希望您引起重视。”
通了我就讲,讲完我就挂,不给家长开口的机会,无论是解释的机会还是反驳的机会。
这不是羞辱么?而且是一种很恶劣的羞辱。
而我这么做的时候,却自以为真理在握。
所谓的义正词严,不过是趾高气昂。
我的那副嘴脸,一定很难看。
沉下心来想一想,我也曾经是一个被示众的孩子啊。
因为从小学习成绩不错,当班长,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当老师的姑姑,我一直是被额外关照的。
这种关照的体现之一,就是很少被批评。
可是,在初一的某一天,当那个代课老师来到我们教室的时候,我被一眼看中。
对,我就说那个撞在枪口上的兔子咬了钩的小鱼儿。
他肯定是不认得我的。
所以,当全班人都在享受浓浓的节日气氛中时——你懂的,他把我拎了出来,以示杀一儆百。
我站在了讲台上。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罚站,嗯,也是最后一次。
我当然要面子,所以假装不在乎,明明心里很委屈,却还在做鬼脸。
大家当然要笑了。
老师当然要再给我沉重的打击——你这是公然蔑视老师的权威啊,这还了得?更何况我们正在上的是政治课!
我哭得稀里哗啦。
大人,应该常常想想自己的当年……
之所以想说说“示众”这件事,是因为看到不少朋友的反映。
示众,在中小学愈演愈烈。
时代进步了嘛,平台增加了,手段翻新了。
从前是在课堂上让你站起来,或者站讲台,或者站门外,是把你的名字写在黑板上,或者写在校园里的某个什么榜什么台上。
现在,是通过微信发布批评的信息。写名字?不,还有给犯错的孩子拍照,直接发群里。
我见过这样的照片,没有交作业的孩子在讲台上站了一排,脸上的表情让人看着真不是滋味。
家长看到这样的照片,又是什么样的感受?
老师,如果是你的孩子被如此“示众”,你又是什么滋味?
我知道你是有多负责任,或者说认为自己多负责任……可这样的负责任,唉。
补充一点。
魏智渊校长常说的,对优秀者的表扬,是对其他人的诅咒。
对,即使你没有批评那些“不好”对孩子,而只是表扬那些“好”孩子,也是一种示众。
不,也不能一味指责老师。
因为我们的老师也是在“示众文化”中长大的,就像我这样有过类似的经历。于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我们在无意识中变成了我们曾经最痛恨的人。
况且,在很多学校,所谓的教育管理者,也是以同样的思维方式来进行“管理”的。
各种打分,各种排名,各种奖惩……虽然我们口口声声都在讲这是一个讲求合作的社会,但是我们正在不遗余力地制造竞争的文化而非合作的文化,甚至是恶性竞争。
这是我离开体制的原因之一。
一个全校大扫除,都能把我的班级列为唯一“合格”的班级,给其他班级统统打了优秀。
这同南明教育所主张的“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做一个自我实现的自由人”之差距,何止千万里?
全人之美教师联盟的近期活动之一,是以《儿童的人格教育》为主题的征文。
虞娟老师在来稿中这样真诚地剖析自己:“其实我的内心是无力的,我不知道该怎样让别人打心里信服自己,而只能通过“示众”这种方式来驯服家长。说白了,我是骨子里面就想控制对方。无论学生还是家长,只要你没有按照我的要求来做,我会认为你在挑战我的权威。因此,便会采取羞辱、指责等方式逼迫对方,直到对方做出改变。而这种一直想要控制对方的欲望或者说是冲动,其实也是源于我骨子里的自卑。”
我也是。
很多人也是。
这样的“也是”,可以放大到更高的层面,更大的范围。
问题是,谁醒来,谁行动,谁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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