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直在欲望与欲望之间辗转,不停地换到我们认为更崇高、更尊贵、更精致的对象上。
对我们大多数人而言,欲望可是个大问题:对财产、地位、权力、舒适、不朽、延续的欲望,渴求被爱,渴求获得永恒、持久、心满意足的东西,渴求超越时间的东西。
那么,什么是欲望?这个不时催迫着我们的东西是什么?我并不是要大家安于现状,我们想要的恰恰相反。
我们想要看看欲望是怎么回事,看看我们是不是能试着探究一下,我认为我们应该有一场变革,但不是仅仅用一种欲望替代另一种欲望。
那是我们通常所谓的“改变”,不是吗?不再满足于某种欲望,我们就找一个替代品。我们一直在欲望与欲望之间辗转,不停地换到我们认为更崇高、更尊贵、更精致的对象上,但是,不管多么精致,欲望终归是欲望;在这种欲望的活动中,有着无尽的挣扎和对立的冲突。
因此,弄清楚欲望是怎么回事,弄清楚它是否可以被转变,不是很重要吗?什么是欲望?不就是符号及其感觉吗?欲望就是感觉以及满足它的对象。不包含符号及其感觉的欲望存在吗?显然不存在。那个符号可能是一幅画、一个人、一个词、一个名号、一个意象、一个观念,它带给我某种感觉,令我生起喜欢或不喜欢的感受;如果那个感觉令人愉悦,我就想获取它、占有它、抓住它的象征物,保持在那种快乐中。时不时的,根据我的爱好和热切度,我替换那张画、那个意象、那个对象。一种快乐享受够了,厌了,烦了,就寻求一种新的感觉、新的观念、新的象征物。我拒绝旧的感觉,玩起新的,它有着全新的词句、全新的意义、全新的经验。我拒绝旧的,屈从于我们认为更崇高、更尊贵、更令人满足的新东西。因此,在欲望之中存在着拒绝,存在着诱惑引起的屈从。显然,屈从于某种欲望的象征物,必定潜伏着对挫败的恐惧。
如果观察内心欲望的整个过程,我看到我的心总是有一个追求的对象,希望体会更多的感觉,这个过程就涉及抗拒、诱惑和训练。在这个过程中,存在着理解、感觉、联系和欲望,头脑就成了这个过程的机械工具,其中的象征物、语言、对象就是那个中心,所有的欲望、所有的追求、所有的野心就围绕着它建立起来;那个中心就是“我”。
我能消除那个欲望的中心吗——不是消除某个特定的欲望、某种特定的嗜好或渴求,而是消除欲望、渴望、希望的整个结构,在这个结构中始终存在着对挫败的恐惧。我越受挫,就越强化那个“我”。
只要我在希望、渴望,背后就一定藏有恐惧,就会再次强化那个中心。做表面文章是没有用的,只有在那个中心下功夫,革命才有可能发生,否则就只是在随便玩玩,表面的变化只会导致无益的行动。
觉察到欲望的整个结构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我的头脑怎样变成了一个僵死的中心、一个机械的记忆过程。厌倦了一种欲望,我就自动想要满足另一种欲望。我的头脑总是在运用感觉来经验,它就是感觉的工具。
厌倦了一种感觉,我就寻求新的感觉,也许我称之为认识真理,但那仍然是感觉。我已受够了这个世界的琐碎,我想要宁静,想要永恒的宁静;所以我冥想,控制,为了经验那种宁静,我塑造我的头脑。经验那种宁静仍然是感觉。所以我的头脑是感觉、记忆的机械工具,是一个僵死的中心,我就从那个中心出发思考和行动。
我追求的东西都是头脑的投射,那些象征物就是感觉的源头。“神”、“爱”、“民主”、“民族主义”“爱国”——这些词都是象征符号,带给头脑各种感觉,因此头脑执着于它们。
你我都知道,每一种感觉终会结束,所以我们从一种感觉走向另一种感觉;每一种感觉都强化了寻求更多感觉的习惯。因此头脑沦为了感觉和记忆的工具,我们深陷在那个过程中。只要头脑在寻求更多的经验,它就只能通过感觉来思考;而任何有可能是即刻的、创新的、生气勃勃的、崭新的经验,它都会立即把它们窄化为感觉,并追求那种感觉,于是那感觉就沦为了记忆。因此经验僵死了,而头脑沦为了一潭满是过去的死水。
如果深入探究了这个问题,我们就会熟悉那个过程,看起来我们似乎无法超越它。我们想要超越,因为我们已厌倦了这种没完没了的惯性,厌倦了这种对感觉的机械追求;于是头脑就投射出真理或上帝的观念;它梦想有一场大变化,并在那场变化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如此等等。正因此,那种创造性的状态永远不会出现。
在内心,我看到欲望的这个过程在继续,它机械、重复,它把头脑禁锢在一个惯性当中,把它视为一个僵死的中心、一个由过去组成的中心,在那当中是没有自发的创造力的。然而,还是会有刹那创造性的时刻,那些无关头脑、无关记忆、无关感觉或欲望的时刻。
因此,我们的问题就是了解欲望——不是去了解它会走得多远,也不是去了解它应在何处终结,而是去了解欲望的整个过程,那渴求、希冀和燃烧的嗜欲的整个过程。大多数人认为不占有就表示从欲望中解脱了——我们是多么崇拜那些拥有极少的人啊!一条缠腰布、一件长袍,象征着我们想从欲望中解脱的欲望;但那还是一个非常肤浅的反应。当你的头脑在无数的需求、无数的欲望、信仰和挣扎中纠缠时,为什么你只是从放弃外在财物的表层开始?显然革命必须从内心开始,而不在于你拥有多少东西或者穿什么衣服,一日吃几餐。但我们却着迷于这些事情,因为我们的头脑非常肤浅。
你的问题和我的问题就是,看看头脑是否能从欲望和感觉中解脱出来。显然,创造与感觉毫无关系;真相、上帝,不管叫什么,不是感觉能够经验的状态。当你有了一种经验,那会怎样?那会带给你某种感觉,或兴奋或沮丧。你很自然就会想避开或撇开沮丧的状态;但如果是欢乐的、兴奋的感觉,你就会追求它。你的经验制造出一种愉快的感觉,你就想要更多;而这“更多”强化了头脑那个僵死的中心,就是它在不停地渴求更多的经验。因此头脑无法经验到任何新东西,它没有经验新东西的能力,因为它的方式始终是记忆与识别;通过记忆被识别到的东西,不是真理,不是创造,不是真实存在。这样的头脑无法经验真相,它只能经验感觉,而创造并不是感觉,它是一刻接一刻恒久常新的东西。
那么,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头脑状态,我看到它是感觉和欲望的工具,更准确地说,它就是感觉和欲望,它常常机械地陷入惯性之中。这样的头脑是无法接纳或感知新东西的;因为新东西必定是超越感觉的东西,而感觉始终是陈旧的。所以,这个机械的过程及其所有的感觉必须结束,不是吗?想要更多的欲望,对象征物、词语、形象及其感觉的追求——这一切都必须结束。只有那时,头脑才可能处于一种具有创造力的状态,只有在那种状态中,新东西才能出现。如果你能不被语言、习惯、观念所迷惑,如果你能看到新东西不断影响头脑有多么重要,那么,也许你就会了解欲望的过程,了解惯性、倦怠以及对经验的那种无止境的渴望。
然后,我想你就会开始明白,对于一个真正寻求真理的人来说,欲望在生活中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当然,我们有一些物质上的需求:食物、衣服、住所,诸如此类。但这些东西永远不会成为心理上固着的嗜好,不会成为头脑这个欲望中心的地基。在基本的物质需求之外,任何形式的欲望——对伟大、真理、美德的欲望——都成了一个心理过程,头脑就通过这个过程建立“我”这个观念,并围绕“我”这个中心强化它自己。
当你看清楚这个过程,当你真正觉察到它,既不反对也不被引诱,既不抗拒也不辩护或评断,你就会发现你的头脑能够接纳新东西了,而那新东西绝不是一种感官享受;因此它永远无法被识别,被重温。那是一种存在的状态,在那种状态中,记忆退避,创造力不请自来。那就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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