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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虚线—读张爱玲《封锁》

人生虚线—读张爱玲《封锁》

作者: 随风似水 | 来源:发表于2020-08-18 11:18 被阅读0次

    封锁了。摇铃了。“叮玲玲玲玲玲,”每一个“玲”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在切断了时间与空间的火车上再读张爱玲的《封锁》,也是对庸常人生的短暂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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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锁》这篇让胡兰成惊艳的文章,多年前初读时只读出一个不是爱情的爱情故事。再读,找不到爱情,惟有对爱情的渴望、对世俗生活的逃离,不过梦一场、戏一台。“封锁”解除了,梦醒了,戏也演完了,大家又回到各自的生活。小说读完还未下车,封闭的车厢里全是陌生的面孔,似乎回到日常生活又仿佛还在故事中。在晃晃悠悠封闭的车厢里恍惚进入七十多年前“封锁”中,看到张爱玲笔下形形色色的小人物在电车中上演与日常生活中完全不同的自己,像面镜子照见生活中的你我。

    张爱玲的文字很有画面感,阅读时又如看电影。中年男子吕宗桢与未婚青年女子吴翠远在封锁期间封闭电车里上演了一出短暂“爱情”剧。张爱玲并未一开始就写这对男女,而是像简笔画一般寥寥几笔描绘了电车中林林总总的人物。开始封锁后,寂静的街道出现一个乞丐的吆喝,像电影中的空镜头,蓦地生出寂寥、苍凉之感。镜头旅即转向电车内。车厢里的人开始聊天,有聊工作中的处人待事、聊日常生活里的柴米油盐,虽然封锁了,但人们尚未从俗世生活走出来。小说的镜头再从众多人物徐徐转向男主角。银业会计师吕宗桢拎着他夫人让买的包子,百无聊赖在饥饿催使下看着包包子的报纸印在包子上的字,包子上印了铅字,字都是反的,像镜子里映出来的,有“讣告……申请……华股动态……隆重登场候教……”都是生活的俗事,在特殊境遇下阅读全反了过来。张爱玲透过报纸的反字暗示封锁期间发生的故事与日常生活也是反的,恰似一台荒诞剧映照出真实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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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处于何种境遇,“吃”皆是大事,尤其是灾难中。“也许因为“吃”是太严重的一件事了,相形之下,其他的一切都成了笑话。”这是张爱玲力透纸背的力量,吃饱了方能关注其他问题。从吕宗桢的看报,张爱玲又把镜头转向电车里的人,“有报的看报,没有报的看发票,看章程,看名片。任何印刷物都没有的人,就看街上的市招。他们不能不填满这可怕的空虚——不然,他们的脑子也许会活动起来。思想是痛苦的一件事。”我们怕思想,也如今天在飞机里、火车中、地铁上、公交车上、等车等人中……甚至在行走中也看手机的人,智能手机的发明让我们不怕空虚,只是越来越不会思想。

    镜头再从群像转入女主角吴翠远的特写镜头。一个穿着素朴像教会少奶奶却没有结婚的姑娘,无论旗袍还是洋伞皆是深蓝与白,“很有点讣闻的风味”,张爱玲暗示吴翠远是一个易淹没于人群中的那一类女人。在家里是一个好女儿,在学校里是一个好学生。大学毕业后,在母校担任英文助教。一个经历简单平平淡淡的好女人,也同深蓝与白的服饰搭配一样素朴、平白、无趣。翠远在学校总觉得别人看不起她,自卑;在家里是一个好女儿,却也受气。张爱玲冷冷写道:“她家里都是好人……世界上的好人比真人多…”一个无论在工作上、生活中皆不快乐,得不到温暖郁郁寡欢的年轻女子跃然纸上。这样的女子表面上看是冷的、静的,内心却燃烧着叛逆的火苗,一点即着。

    “生命像圣经,从希伯莱文译成希腊文,从希腊文译成拉丁文,从拉丁文译成英文,从英文译成国语。翠远读它的时候,国语又在她脑子里译成了上海话。”生命一层一层从虚幻走入真实,封锁期间电车里的人们也一点一点从外在生命走入内在生命,抑或也是生命的另一面,鲜为人知的一面。

    吕宗桢起初并未看上吴翠远,只为躲避表侄方故意跟翠远亲近。一阵花言巧语竟激起了像牙膏一样白的没有款式的女人内心的涟漪。翠远对凑近自己这个陌生男人的印象是“不很诚实,也不很聪明,但是一个真的人!她突然觉得炽热,快乐。”这些话,抑或从来没人对她讲过,太渴望有几抹色彩来填充过于贫白的内心。她把他的话都当真,他却转而就记不住自己说了什么。吓走了表侄,他俩就像一对初次见面的恋人谈起了恋爱。像所有恋爱中的人一样从自我介绍开始。吕宗桢谈到他的家庭,张爱玲通过翠远的心理讽刺道:“来了!他太太一点都不同情他!世上有了太太的男人,似乎都是急切需要别的女人的同情。”宗桢迟疑了一会,方才吞吞吐吐,万分为难地说道:“我太太——一点都不同情我。”张爱玲的眼光真是毒辣,已婚男人寻求婚外情,总是要贬低自己的配偶,扮演受伤的角色,那怕夫人是贤慧的。然后开始诉说妻子的种种不好,在翠远听来,他需要一个原谅他,包涵他的女人。

    彼此有了初步了解后,张爱玲用了一个特写镜头将他们两张脸靠近。他觉得她的脸“像一朵淡淡几笔的白描牡丹花,额角上两三根吹乱的短发便是风中的花蕊。”她感到他看她便红了脸,他因她红了脸忘了自己的现实身份,他就是一个单纯的男人。他们恋爱了,像恋爱中的男女一样,他不停地说,她默默地听。她成了他想像中的理想女人。她什么都懂,什么都宽宥他。既然相爱,自然想长久在一起,他对她说想重新结婚,但不想离婚,得顾全他的家庭。他又说不能坑了她的一生。翠远想着她的家庭,想到她将来总要嫁人却没有萍水相逢之人的可爱,不由痛哭起来。他要了她的电话却没记下来。此刻,封锁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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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玲玲玲玲玲”摇着铃,每一个“玲”字是冷冷的一点,一点一点连成一条虚线,切断时间与空间。

    此段重复封锁那段文字,相同的镜头再次出现,荡气回肠,愈加苍凉。解除封锁后,梦醒了、戏演完了,生活又回到现实。吕宗桢和吴翠远的爱情故事也结束了。起初,翠远以为宗桢下车了,还期望着他打电话给她,尚未完全从梦中醒来,却骤然发现他又坐在先前的位置上了。原来“封锁期间的一切,等于没有发生。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铃声切断了时间与空间,虚线是人生的短暂逃离,没有庸常人生的复杂关系,他就是一个单纯的男人,她也是一个单纯的女人,他们当然可以恋爱,在短短的封锁期间,在封闭拥挤的电车上,享受着恋爱的喜悦。然而,梦总要醒,戏总要闭幕。男人往往比女人理性,更易回到现实。结局是,吕宗桢回到自己家中,他已忘了翠远,只记得自己说的那句让翠远流泪的情话:““我不能让你牺牲了你的前程!”吕宗桢自然是个好人,他也像地上爬行的乌壳虫一样,害怕思想,思想使人痛苦,日子仍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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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这篇小说时,张爱玲才二十多岁,已能站在云端俯瞰乱世、芸芸众生,同时钻入小人物的内心,诉说人类难以言说的哀伤。

    如今,我们很少出现“封锁”里那种场面,在封闭的空间、在等待中,人之人之间更少交流,现代科技的发展,让我们更多沉浸于虚拟的网络世界。不用像《封锁》中百无聊赖中的人看报纸、看书、看街上的广告、同陌生人搭讪,网上什么都有。相同的是,都需要填满可怕的空虚,因为我们害怕思想。虚拟的网络世界也如张爱玲笔下的“封锁”,在人生的虚线上,我们可以回归到简单的人,抛却复杂的人际关系,可以向陌生人坦露心扉,甚至像吕宗桢和吴翠远一样谈一场恋爱,也是对庸常生活的逃离。然而,虚拟的网络世界也如梦幻,终归要回到现实,只是梦短梦长而已。抑或,我们以为真实的人生也是一场梦,只是自己不知道。张爱玲是知道的,故而能与真实人生保持距离感,方能冷静地审视人生,却是悲观的,灰色的调子弥漫全篇。人生就是一场梦,更勿说爱情。

    一个大梦套着一个小梦,一个梦连着一个梦,倘若有人告诉沉浸在梦中的你,这一切皆是假的,你能相信吗?就算知道,我们依然会不断走进梦中,在梦里依然做着甜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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