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给我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记录永远停在了2019年4月27日上午的十点二十九分。
他在电话的那一端,第一句话就是:华,我怕我等不及了,我要去合肥做穿刺。我说:不急,爸,你慢慢说。他便在那一头咳了起来,是咳得停不下来的那一种。我怕他咳太久伤身,便说:爸,您少说话,让我跟妈说吧。于是,他便将电话给了我母亲。挂了电话,我就给在合肥的爱人打了电话,让他联系好合肥的医院,做好一切后勤工作。临了我又说了一句:替我照顾好我爸妈。说完这一句,我突然悲从中来,哽咽难语。当时只是觉得做儿女的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实在有愧,现在想来可能是隐隐觉得为父亲感到担忧。
从父亲离开到今天,整整17天,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只要一想到父亲,泪水便慢慢溢出,直至决堤。我至今不愿相信父亲已经离开的事实,尽管那天早上是我和姐姐亲手将他的棺木送炉门之前的,我看着父亲紧闭着双眼,就像睡着了一样。他的模样一点没变,和上一周他从上海看病回来在我家吃饭时的状态一样。仿佛下一秒他就能睁开眼睛笑着对我说:“怎么在这儿?我们一起回家。”他的眉毛很浓,没有修剪,从侧面看过去,真有几分鲁迅先生的味道,我想起了父亲常常笑说的一句话:“我年轻的时候可是黑玫瑰哦。”可是,他现在再也不能坐起来开玩笑了。
母亲从打电话告知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到载着父亲的车缓缓到达火葬场,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也许她早已预料到有这一天,也许父亲生病后是她一直尽心看护,我以为母亲足够坚强,可是当身边的街坊提出要看看父亲的遗容时,母亲伸手掀开父亲棺木上的红布时,母亲还是难受地哭了——那是因为她看到父亲的嘴边还有渗出的残血。
我觉得她有理由伤心,因为从此她在人间就一个人了,即使我们对她再好,也代替不了曾经让她又爱又恨的父亲。就像父亲几年前曾经说过:“你和你姐两个加起来都不如你妈。”我只觉得是父亲太依赖母亲了。父亲在时,母亲一睁眼就起来熬药,上菜场买菜,一个上午马不停蹄。若是去上海看病,不论春夏秋冬,母亲第一个想到的是路上怎么照顾好父亲,带什么样的毯子,什么样的吃食。有几次母亲在上海给我们打电话,说的都是带父亲去城隍庙玩或者去上海博物馆玩等等等等。
父亲走后,我才听母亲说,直肠癌手术后父亲夜里没睡过一个整觉,往往快要睡着的时候又想起身上厕所。我能想到这样的夜晚,作为枕边人的母亲一定也睡不好。父亲走的那一天早上,母亲给我们打电话说:“你们别难过,人活到八九十岁都得走这一步,你爸这样走他没痛苦。”这种异乎寻常的冷静是母亲每每遇到大事时的惯有态度,母亲兄弟姐妹五人,但外婆、外公都是在母亲的陪伴下走完一生的,我从未看过母亲恸哭的样子。也许她不愿再回想那样的疼痛,也许她不愿我们因为她的悲痛而悲痛。我觉得母亲比我们坚强得多。但我和姐姐仍然不放心,就是因为父亲的太过依赖,一个终日忙碌的人突然一下子闲了下来,那种失落和无助随时可能会击垮母亲。过去母亲是家中的大厨,父亲走的这17天,她一顿饭也提不起劲儿来做,我们提出让母亲搬到我们两家去住,母亲不同意,后来又提出每晚由我们轮流来陪,这一点,母亲倒没有拒绝。
其实不只是母亲,一直到现在,我还觉得不真实,父亲去上海看病前两天,还骑电动车给女儿送美术画,走之前的那个周末还帮我换好了下水管道,别人看到他都说不像患病的人。可是我又清清楚楚地知道,父亲真的离开了。我反反复复地问母亲,临走前父亲有没有给我们留下一句话,我多想知道他最后那个时候是不是和我们牵挂着他一样地牵挂着我们。母亲说,我们都过得挺好,您走得安心。也许吧,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穿过大半个城市给我送手机了,也不会有人在电话那头心急火燎地催我:“怎么还没到啊?”
父亲,您走的那一天,好多人来看你,他们都是真诚的,我对您说的话都写在答谢词里了,但愿您能听的到。您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您用过的算盘我带回家了,我想我还是会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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