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遇到平生最窝囊的一件事,老实说,比我当年那个起先跟我感情很好,后来在我不当教师时就跟我翻脸无情的女人,给我的印象还要糟。但糟归糟,我对那肇事者,还是由原先的厌恶,到最后变得对他尊敬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我照例跟着那辆小型渣土车,那辆车不是那种像辽宁航母那样的大渣土车,而是小巧玲珑的,军绿色的车皮,用墨绿色的油布盖着装土的车厢,当然就算渣土车再小,也要比那些玛莎蒂拉车子大,更比日.本产的那种一撞就成两截的毫无安全性的保时捷大。
老实说,坐在这种国产的坚固无比的车子上,有多惬意。当然这种惬意,不是来自于驾驶室内的空调,把那暑热吹跑掉,而是来自于那阵阵凉快的山风,透过摇下来的车窗玻璃,扑面而来,还夹带着清新的山林和一些不知名的山花的芳香。
别的就不多说了,光是乘着车绕着盘山公路,一会儿车子爬到山坡上,一会儿车子又稳稳地降到山脚下,一会儿又这样循环往复地乘车山上山下走,望着公路两边蓊蓊郁郁的山林,以及零星地在路边野草丛中眨着眼睛的七彩斑斓的山花,我就觉得与其说是去运土,不如说是在作免费地游山玩水。
上天如此眷顾我,我好兴奋,可惜的是,这些天玉溪城的天,像小孩的脸忽阴忽晴,我生怕下雨淋坏了我的极端娇贵的智能手机,就没把那劳什子带在身上,要是带在身上,把祖国的不加滤镜也蛮好看的如画风光拍下来,发到网上去,几多漂亮。
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何况这时驾驶员好像心情不佳,我可不敢喜形于色,而且在我到那个山水佳园汲山泉水时,他说:“这山泉水,是我们家乡的水,我们玉溪人喝了,佛祖菩萨会保佑我们,你们外省人喝了,说不定就会肚子疼,甚至因此翘翘的,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的话言犹在耳。
望着他那面沉似水的脸和阴鸷的眼神,我猜他极有可能在家跟媳妇闹得不很和谐,我可不敢招惹他。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这要是激怒了他,他把车开到(妈妈的,太恐怖了,此处省略了九百九十九个字)。我竭力转移视线,去看秀美的如美女靓媛的山林和山花,不仅养眼,还能给人一个好心情。我好高兴,我要忘掉这个处处跟我作对的人,何况一想到刁民出门不戴口罩,对疫情熟视无睹,朕也无可奈何。
哪知道乐极生悲,我们的志远渣土车开到渣土填埋场时,由于他没听场上头儿的话,没倒到指定的坑位,那头儿火冒三丈,大发雷霆,他咆哮道:“我要你们自己动手,用铁铲把土一铲一铲地铲到坑位里,决不含糊!”
头儿在说着时,旁边坐在驾驶位置上的推土机驾驶员无动于衷,他沉默地看着我们。面对着他的乞求和百般地好话说尽,他们予以最大的蔑视——他们一致表示沉默。
我见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到底心有不忍,我拿着两把铁铲,上前喊他去铲土。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渣土,他可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如他张开的嘴那样大,但过不多会,他就妥协了,不吭一声地跟我一起干起来。是的,人在屋檐下,谁敢不低头,面对强势的张扬,这个生活在最低层的劳动者,他除了低头屈服,别无选择!
也许我们在炎炎烈日下挥汗如雨地干了两个小时,我们的虔诚无比感动了上苍,也把那两个铁石心肠的人烤熔化了,他们决定不再刁难我们,开推土机的才唤我们赶紧让开,开着隆隆作响的推土机,把那些倒在错误的地方的渣土,在正确的时候,推卷到正确的地方。我们不禁松了一口气,暗道侥幸,上帝终究待我们是不薄的。
我又乘着他驾驶的志远渣土车山上山下走。正当我们踌躇满志时,想不到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烈日当空,眨眼间,乌云密布,但没有雷声隆隆,电光闪闪,不过,顷刻间瓢泼大雨就下来了。
我们坐在驾驶室里,可没有淋成落汤鸡。但车子在如此湿漉漉的盘山公路上几多难走,我不说你们也可以想象得出来。我看驾驶员的脸满面凝重,我吓得不敢吱一声。
然而,到了一处回头弯的山豁口,他突然把车子停在一个比较宽阔的地方,他穿着雨披从驾驶室里跳出来,然后就像一根电线杆似地戳在路边。
我看他这时好似一个交敬言,他做着标准的指挥动作,指挥着来来往往的汽车,他机械地说着同一句话:“雨天路滑,减速慢行!”
说实话,由于厌恶他,我一向藐视他,可是此时此刻,我却非常崇敬地凝望着他有些清瘦的身影,他在我的眼中刹时变得那样高大魁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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