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里,我最尊敬的大姐于萍得了肺癌,晚期。现在,她已经离岗休假。办公室里有些同事隔三差五就要去看望一次。
在她的严格要求下,我各项能力飞速增长,历经五年历练,现在已成长为财务部一位悍将。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去看她。她的严格有点变态,我都忘了被她折磨哭了多少次。一张十几块钱的单据,她都可以冲我怒吼。刚听说她得病了,我还有那么一丁点开心。
现在不去还不行,她这个主任职位,走马换将是一定的了,财务部未来的政治格局,还是雾里看花,她留下什么样的政治遗言,直接关系到我们的职业发展轨迹。最后还是老公的话让我吃了定心丸,去看看人家吧,别想那么多,严格未尝不是爱,我能走到今天,难道不应该感恩她么?
于姐家住南四环边上一个小区里,小区房子偏旧,很好找,我在一个周六上午赶了过去。于姐一个人在家,她穿一件天蓝色长款睡衣,披着头发,看我过来,苍白的脸上缀满了开心的微笑。
看我有些拘谨,于姐笑着抿了抿嘴,让我放松些,这里不是单位。关于工作,于姐就说了一句话,“用心耕耘,不忘初心,本事永远是自己的。”我悬着的心慢慢落了下来,还以为又是一场没有结局的说教呢。
接下来于姐对工作的事只字不提,她好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一样,有个人倾听,她的话题越来越宽广。她说起她来自一个北方的山村,通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方式,考大学来到首都上大学,工作,总感觉机会太难得,一刻也不愿意闲着。眼看着儿子出国念书,就快学有所成了,自己却得了重病。人生一世,忙忙碌碌,追名逐利,最重要的还是健康啊。
于姐每说一会儿,就要停顿一下,靠在沙发背上,喘口气。我几次想打断她,赶紧离开,让她好好休息,可是一看到她脸上洋溢着的恬静,我就不忍心开口。一上午我都是在恍惚中度过的,坐在我面前的于姐,和单位里的于姐,判若两人。我的心态也随之越来越放松了,两人行若相处多年的朋友,交谈着体己话。
她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幅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客厅里还有几个摆台照,里面都有一个小女孩儿,约莫十几岁,绯红的双颊上,挂着迷人的笑容。我几次欲言又止之后,还是问了出来,这女孩儿是谁?
于姐神采奕奕的脸马上阴沉下来,我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却无法收回说出去的话,脸涨得通红。于姐拿手掌拍了拍额头,然后冲我摆摆手,接着说起她和那个女孩儿的故事。
女孩儿叫梅雅,来自西北某农村,于姐资助她上学,已经6年了。女孩儿学习很用功,去年,于姐还去过她家一次,下了飞机还倒了三趟车,太偏僻了。那个村子里,和梅雅差不多大的孩子,大多辍学了,女孩子坚持上学的,更是凤毛麟角。于姐说,她也搞不清自己为啥对一个曾经素不相识的孩子,牵肠挂肚。也许是因为,她从孩子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童年一直和命运搏斗的自己。
梅雅一家人,甚至一个村子的人,对于姐都非常友好。说到这里,于姐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脸上的酒窝更深了。他们给于姐吃最好的食物,住最干净的屋子,睡最干净的床。于姐感觉自己,就是那遥远的救世主。
最近4个月,于姐没有汇钱过去,手术费和其它各种治疗费,已经快把她掏空了。她都不敢接梅雅的电话,因为之前每次通话,于姐都是光芒四射的,自从开始放疗起,于姐总感觉自己说话有口无心一般,缺少力量。于姐内心十分煎熬,她感觉自己已经没有能力继续资助梅雅了,又害怕脑海里浮现出梅雅失望的眼神。
平时养尊处优的我,被于姐的博爱精神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坚定地握住她的手,“于姐,这个孩子交给我吧,我一定供她到大学毕业!”于姐紧紧地抱着我,泣不成声,一口气吁了很长时间。于姐感激地留我在她家吃午饭,蓦然间,我发现我们本来就是精神知己。
回到家,我很快从捐助网站上修改了资助人信息,想着上班后,抽中午休息时间给梅雅汇款。第二天傍晚,一个自称是梅雅母亲的女人给我打来电话,她的普通话里混着浓重的西北口音,但并不影响交流。我耐心地跟她解释于姐为什么几个月没有打款,并告知我和于姐做爱心交接的详情。
还没有等我说完,梅雅母亲就噼里啪啦地抢过话头:“你不要和我讲那么多,我听不懂。你答应过捐助我的女儿上完大学的,你现在什么情况,我不想知道,我已经几个月没有收到钱啦!你们到底还给不给?!我们是要靠你们走出大山的,你懂不?你们这些城里骗子!”
“……”手机从我指尖滑落,砸到地上,翻了几个跟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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