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几天我总去莫老头儿玩具店找096。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朵小花，它可不普通，叫传音花，由提苏苏培育出来。传音花是双生花，永不枯萎、四季常开。只要附着其中一朵的花蕊说话，就能把消息传给拥有姐妹花的对方。当时，096把传音花拿到我面前，让我试试跟他联系。“呼叫编号096！”“到！”他咧着嘴，眉开眼笑。
现在我挨近传音花花蕊再次呼叫096，传音花抖了抖，里面传出096的声音：“朔土啊。”
“我就在莫老头儿玩具店外边，出来一下行吗？”
“现在在执行任务，等会儿好不？”
“好。”
我模仿人类的动作，把双手挡在嘴前，感受从嘴里哈出的气，是冷的。096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搓着手想。
夜空中有个挥着透明翅膀的木偶精灵降落，我刚想叫“096”，忍住没开口，那翅膀上刻着些许漂亮的花纹图案，而096的翅膀就像两片皎洁的月牙。
我躲在垃圾箱后面，怕被人家发现是异类。那只精灵轻盈地飞进玩具店里，待我回头，天际又飞来几只木偶精灵，最引人注目的要属那只翅膀上镶着闪闪发光的宝石的精灵。“今天要开会，096怎么这么慢。”她优雅旋转缓缓下落，脚尖点地，翅膀有力地收起。
“那个女孩从小体弱多病，今天又碰上身体不适，他明明可以换一人家继续任务的，非要等那孩子睡着。”同行的精灵说。
那只有亮晶晶翅膀的精灵拿出传音花呼叫096：“快点回来，会议是不能推迟的。”096说了什么我不清楚，只听见她对同伴说“再等等，快了”。
096也送给她传音花了吗？周遭气温愈来愈低，我冷得直哆嗦。
“来了。”一抬头，就看见096挥着翅膀飞到他们面前。
“大家都在等你。”“亮晶晶”说罢，玩具店老板打开玻璃门招呼他们进店。
我从垃圾箱后走了出来，看着敞亮的玩具店望而却步。忽地自第一盏灯熄灭后，其他几盏相继熄灭，店里的光亮在几秒内变得微弱，莫老头儿锁上了店门。
该走了。
也不知该走去哪儿，就晃到了格太太的花园。“格太太！能给我一杯忘忧蜜水吗？”我站在篱笆外大喊。格太太听见声音后给我开了篱笆门，和蔼地问道：“小家伙，这么晚了，什么事不开心？”
“太多了。”我喝下格太太泡的忘忧蜜水，望着月亮，想起096圆圆的脸蛋。过了一会儿，我问格太太：“我怎么还是这么难过？悲伤一点都没有消除。”
“你的执念太深了，孩子。”格太太注视着我。
“那怎么办？我去挖一颗小神花果。”“这是你第三次吃了吧？”我点头，继续挖。格太太摇摇头，叹口气，进了屋。
吃下小神花果，心脏扑通扑通有节奏地跳动，它似乎是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见证，引起我万般珍重。现在的我不再是一个提苏苏眼中的次品，而是真真实实的木偶精灵。真想做一场永不醒来的梦，在梦里翩翩起舞，轻如云纱，融于月色。
我学着“亮晶晶”的样子，悠悠旋转，落地——“啊！”我吃痛地叫出声，爬了起来，看身后的翅膀完好无损，长舒一口气。天生的东西，总是学不来的。当我再欲起飞，胸口的心一抽一抽发狠地痛，仿佛在被绞碎。
这是在告诉我不配拥有眼前这些吗？幸福总是时近时远，轻若尘埃，早该在冷冷的晚霜里看清它的。翅膀闪烁着光点，我面对不属于自己的华丽，感到惊慌失措。
命运紧扼着我的喉咙，似乎见不得我有大口喘息的机会。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我有很多朋友，得和他们快乐地活着……
（九）
我到底还是没有死，回了收容所，贝贝立马拉着我说：“朔土，你知道吗？提苏苏最近又新造了一批木偶精灵，据说这次单翼木偶的数量比第一次少多了。”
“但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拖着虚弱的身体回来的我实在没有精力关心这些。
“朔土，想开点。”米斗搂过来，“你看啊，他们木偶精灵完成任务就咔嚓了，我们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可以活很久啊！”
“对对对，我们可是从死神魔爪里逃出来的。”贝贝附和。
米斗响亮地拍了一记掌心，提着嗓子说：“我们就是这么顽强！”
“什么？什么叫‘咔嚓’了？”我希望不是我所想的那个意思。
“唉呀，就是死了呀！”贝贝跟我解释。
“伙伴们，”米斗清清嗓子，“明晚我们再去游乐园收集负能量，换小灯！属于我们的光明就快来啦！春天不远啦！”
“好——”屋里持续了好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无论如何，在低谷时候听到一番慷慨激昂、振奋精神的讲话，总归胜过什么都没有，大家将此作为精神食粮共同抵过难挨的灰色岁月。米斗双手叉腰，眯着眼睛满意地点头，扫视一圈木偶，目光落在我身上。“开心点嘛朔土。虽然我们——”米斗霎时唱起歌来，“怎么飞，也飞不高噢~但、是，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大家一齐跟着唱，气氛升温，热闹无比。
传音花震动了一下，我贴近花蕊，听到096清脆的声音：“呼叫朔土，呼叫朔土，游乐园见，游乐园见。”
“我出去一下。”我直往外走。
“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啊！”贝贝在后面说。
我一字一句吐出三字：“别乱说。”
她兀自捂着胸口，浮夸地抱住米斗：“你看看你看看，心好痛！”
我来到点心店跟096见面。
“也不能说死了吧，我工作完成后就会变回普通的木偶了。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守护了50个孩子的70个晚上，还有……”096舔了口冰淇淋，掰着指头算，“还有50个晚上。到那时我就可以坐在销售柜台上等着被小孩选中卖出去了。”
“那……你的冰淇淋呢……”
“真的超好吃！”他一下子来劲，两眼放光，“如果你再来点心店，一定要把我的那份也一并吃完！”
“可是……”话梗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其实我更想说，你不在了让我怎么办呢，096？
美合阿姨摸摸我的头，说：“每个木偶精灵都有自己的使命，完成了使命他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低头看着地面，问096：“你找我出来干什么？”
“找你玩啊！”他兴冲冲地说。现在才想起找我玩，哼。
“你生气了啊？”他察觉倒挺敏锐。
“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挠挠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傍晚时分你怎么没来啊？”
我没来？！我能想见自己狰狞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好好好好好，我忘记找你了，有紧急会议嘛，这不出来请你吃冰淇淋呢。”他双眼紧闭，双手抱头，我还没摆出挥拳姿势呢……
“哎，问你。”我要问出那个在脑子里百转千回的问题了。
“什么？”
“为什么……那个翅膀亮晶晶的精灵也有传音花啊？”我有点扭捏，觉得自己太多嘴，又实在情不自禁。
“每个木偶精灵都有啊。”
“都有？”“啊。”“哦……”
“但是呢，冰淇淋就不一定每个都有了！”096转头使出甜笑必杀技，“美合阿姨，再给我打个冰淇淋！”
走出游乐园要分别了，我想起吃了小神花果后翩翩起舞的自己，在096看来定是极滑稽可笑的。
“在想什么？”096问我。
我摇摇头，说：“只是有些冷。”
“冷就找我呀，我也可以偷偷把你带进老莫的玩具店里。”他握着我的手，热量传递过来。我用空着的那只手擦拭流下的眼泪。096对我的好，是不含怜悯的好，遇见他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朔土，不要哭，你哭我也难过。”096的声音闷闷的。
我时常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唯一幸福的时刻是长出翅膀的时候，而当翅膀消失就更感到自己一无所有。如此难过的我，越难过越想靠近温暖的光，比如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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