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97年,东川节度使顾彦晖眼见梓州难保,没有突围寻求援兵,也没有和王建拼个鱼死网破,而是把族人聚集在一起,举行了一次家宴。席间,顾彦晖命义子王宗弼将其族人一个一个杀死。随后,王建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全取了东川。
无独有偶。几十年后,已经投降了的王师范有一天接到梁太祖朱温的使者。使者在宣喻敕令前,先挖了一个大坑。王师范自忖难逃一死,却没有咒骂朱温背信弃义、心狠手辣,也没有抵死反抗,而是平静地对使者说:“死,是每个人都不能避免的。何况是我这个有罪的人呢?但我不想我们的尸体长幼无序的堆放着。”于是也把族人都召集起来,举行了一次家宴。随后命族人按从幼到长的顺序去坑中接受处决。
于常人看来,死亡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当生命终结的时候,一切都已结束。无论你是位高权重、腰缠万贯,还是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到死后一切都一样化作虚无。无论是古代帝王不计代价地找寻长生不老之药,还是现今医学对人体孜孜不倦的研究,其希望永生的愿望是一样的。可是死亡真的有那么令人恐惧吗?据许多有过濒临死亡体验的人说,死亡不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情。在死亡的瞬间,一生的画面都会从脑海掠过,甚至有些细节栩栩如生。纵然明知死亡就要来临,心中也是一种莫名的喜悦。听觉、视觉也变得异常灵敏。很多活过来的人表示,他们从未看得如此清晰。虽然不能与人交流,倍感孤单,但总的说来,这并不是一件难以回首的往事。有过此种体验的人,也变得不那么害怕死亡。
或许,庄子的杜撰并非没有根据。有一次,庄子看见一个骷髅头,问他是不是生前的种种不如意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半夜,骷髅头托梦给庄子:“人死后,没有君王的统治,没有百官的管辖,没有四季的操劳,从容安逸的把天地的长久看作时令的流逝,即使是南面称王,也没有这么快乐。”庄子不信,便说让他重新生长出肌肤,回到人间,问他愿不愿意?骷髅头深感忧虑地说:“我怎么愿意放弃南面称王的快乐,而再次经历人世的痛苦呢?”
大多数人都在逃避死亡,可我们怎么不知道贪生怕死不是一种愚昧无知,死亡才是我们最快乐的归宿?鲁迅的父亲病入膏肓,气若游丝之际,似乎有话要说。鲁迅囿于礼教而不停地高喊“父亲!父亲!”多年以后,鲁迅依然为此事痛心疾首。现在的人们并无二致。老人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医生已下结论余下的都是无意义的治疗。作为子女,或是怕人说自己不孝,或是真的希望延长父母的生命,便不顾老人的意愿,忍心看着他们受着无谓的痛苦,依然坚持治疗。结果弄得医生束手无策,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老人无法自主安排剩余的日子,自己也看的撕心裂肺。假如能把死亡看淡一些,接受别人的劝告,设身处地的考虑老人的曲衷,平静的接受一切,不盲目地折腾。多去陪陪他们,和他们一起追忆往昔,带他们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帮他们完成为了的心愿。等到死亡真的来临,再按部就班的办后事,也许会更有意义?
屠格涅夫的《死》描写了五位小人物的死。他们不论是意外身亡,还是身染沉疴,还是享尽天年,都平静地面对。既不汲汲追求,也不埋怨抱恨。对待死亡,就像等待一定会来的节日,做过忏悔,交代好后事,一切就算大功告成。纵然是年轻人,死亡时也像寿终正寝那样安详。农村里,有很多老人把棺材放在自己房间,天天与之相对,就等着某一天躺进去。当老人死后,子女也把丧事当喜事办,称为白喜事。人生就像一场旅行,看够了,听够了,就应该归去。陶渊明在《自祭文》中写道:将辞逆旅之馆,永归于本宅。难道不是人生的真谛?他甚至还详细想象了亲友吊唁自己的情景。人事千万,只恨“饮酒不得足。”
假如没有死亡,多少人将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无聊中。人无时不刻不于外物相争相靡。假如没有死亡,怎么停息我们的操劳?怎么抚慰我们的 伤口?古希腊一位国王有一次打猎,碰到了智者。于是问他:人最好的事情是什么?智者不语。国王再三追问。智者不得已开口: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人最好的事情就是不要出生。既然已经出生,第二好的事情就是赶快死去。人这一生追逐不息,苶然疲惫而不知道终止的时候。唯有死亡,才能给我们带来最大安慰,永恒的宁静。
庄子妻子死的时候,庄子鼓盆而歌。惠施责备庄子太无情了。庄子回答:“开始的时候,我也很悲伤。然而仔细地考察她开始就不曾出生。不只是不曾出生,而且从不曾具有形体。不只是不曾具有形体,而且原来就不曾形成元气。夹杂在恍恍惚惚的境域之中,变化而有了元气。元气变化而有了形体。形体变化而有了生命。如今变化又回到了死亡,这就像春夏秋冬四季运行一样。死去的那个人将安安稳稳地寝居在天地之间,而我却呜呜地围着她哭哭啼啼,自认为不能通晓于天地。所以停止了哭泣。”人赤条条地来,本来就应该赤条条地去。如果只顾念着生,何尝不是一种执迷不悟?或许平静地面对死亡,才是对生命最好的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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