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死如归

作者: 自由心空 | 来源:发表于2018-08-29 13:56 被阅读113次

    前几天看朋友的一篇文章,写她小时候看多了革命者题材的电影,看多了敌人给革命者施加酷刑的情景后,好奇心大起,自己也想去体验一把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感觉。什么扎竹纤子、坐老虎凳、拿烧红的烙铁烧自己下不了手,就选择了把双脚伸入滚烫的开水烫、喝辣椒水、上吊等,读来颇为可乐。

    想起我自己,这一生倒也有一次视死如归的英雄事迹。

    那是在我少不更事的青少年时期,稀里糊涂的经受了一次酷刑,并在我身上留下了终生灭磨不去的痕迹。

    那是我15岁,在县城上高一。第一学期的冬季,有一次感冒了。同宿命有位女同学,说拔罐治感冒有奇效,说她从小得了奶奶的真传,兴奋地要给我拔罐。她要在我额头上拔,说是把风拔出来就好了。

    这之前我从没拔过罐,但在农村经常见,我父亲就经常拔。

    我怀疑她到底会不会、行不行?但同学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叫我放一百个心,于是,我答应了。

    同学找了个小玻璃瓶,又点了支蜡烛。她手拿玻璃瓶,将瓶口一圈在烛火上缓缓地转圈烧。我乖乖躺在床上,忐忑地看她在火上烧瓶口,问她到底是不是这样操作?她兴奋而笃定地回答:放心吧!这样烧了瓶口才能拔住。

    她烧了一阵瓶口后,对准我额头中心,缓缓而使劲地摁了下去。伴随着一阵“滋啦”声,我闻到了一股肉焦味。我疼的要命,眼泪都出来了。我颤抖唏嘘地说“疼”,同学说:疼就是拔住了,不疼说明没拔住,疼就对了。

    我疼的浑身颤抖、冒汗,央求同学说疼的受不了,我不拔了,叫她拿开瓶子。

    同学弯腰在我的额上死死摁着瓶子,同时坚定地训导我:疼才有效果呢!你坚持一会儿!你设想一下——假如敌人来了,要你交待组织秘密,出卖其他同志,刚一严刑拷打你就招了?你这不是当叛徒了吗?连这点骨气都没有,怎么能行?你咬住牙、握紧拳,忍着!绝不能当叛徒!

    哦,她说的有道理啊,我不能当叛徒!我在烧肉剧烈的疼痛中,屈从了她的道理,咬紧牙关、紧握双拳,浑身汗水淋漓,忍受着那刑罚一样的治疗。

    不知几分钟之后,她说她可以放手了,罐子应该已经吸到额头上了。她一放手,那小瓶子马上从我额头滚到了一旁。

    同学大为惊异,说咦?怎么没拔住?不应该啊!她又要点火,再烧瓶口,再给我拔。我却无法再忍受第二轮的疼痛,起身坐了起来,坚决不让她再拔了。

    同学的治疗没有成功,悻悻耿耿,心有不甘,还想再骂我两句“叛徒”。但看我的额头,瓶口紧按的那一圈,已经皮肉焦糊,惨不忍睹。同学有点着慌,扔了瓶子,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我这时才隐约意识到,我被火烧伤了。当时,父亲就在县城上班,但我从小到大对他的惧怕,使我不敢去找他,让他带我去医院看。而是找了跟我同校上学的哥哥,让他请假,在大冬天骑自行车15里,送我回农村的家里。

    母亲当时在家,她也没把我这伤口当回事。她找村里郎中买了点药,黑乎乎的一团抹到了我的伤口上,说几天就好了。

    后来伤口好了,却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的竖弯疤,就跟电视剧里包公额头上那个月牙儿一模一样,大小、位置、方向都一样。

    从小到大,在我父亲的管教之下,我额头上不许留一丝头发,光洁的额头始终露在外面。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这种无遮无碍。但自15岁额头上落下这个疤之后,我便开始给前额留刘海儿。

    但我这一生都没习惯了刘海儿,总觉得别扭、不得劲、不舒服。短了遮不住,长了、多了、厚了、密了又觉得堵、压、扎。总之,从那时开始,直到现在,我始终还是没有习惯额前的刘海儿。也从没有一次满意的理发体验。怎么也收拾不出来满意的发型。留着这刘海儿,我总觉得不是我的正常状态。

    这说明我始终没有接纳额头上这个伤疤。我没有勇气将它露出来,怕别人问,心里觉得它难看。

    刘海儿并不能完全遮住这个疤,这么多年,也常有人看到它。他们大多表现相同:先是惊奇,接着形容,最后发问:咦,你额头上有个疤,是个月牙形的,跟包公一样,怎么弄的?我不得不一番回答之后,有大度者说:哦,没事,挺好看的,或不难看;有计较者惋惜地说,唉,可惜了,好女头上一片疤,你这是毁了容了,而且正在额头上,改变了你的风水,压住了你的命运……

    总之,应对这些发问和议论让我很心烦,或是无力面对。因此我总想遮掩它。心里不能全然接纳它的活了30多年,直到现在。

    这个疤还有一个让我不能面对、也不愿面对的原因,就是我母亲额头上也有这样一个疤,形状、大小跟我的一模一样。只是她的颜色比我略淡一些,她的是个印子,而我的确然是个疤。她伤的不深,而我伤的较深。

    母亲这个疤也是人为造成的,那是当年父亲咬下的牙痕。我当时只有1岁半,却清晰地记得那恶梦似的情景。那时,农村还没有电灯,点着如豆的煤油灯。父母不知什么原因发生了争执,父亲打翻了煤油灯,在漆黑的夜里,跳过中间的我,摁住母亲暴打,把母亲额头咬的鲜血淋漓。后来伤口好了之后就落下了这个月牙形的印痕。

    我一生背负了母亲的伤痛,每一个毛孔里、骨子里都是悲伤、悲凉、绝望、恐惧、无力、万念俱灰。也许,我这个疤是要做一个印记,深深铭记母亲这一生的悲伤、屈辱与痛苦吧。

    奇怪的是,我同情母亲,觉得她活得实在悲催,但我这一生,却也无法跟她亲近。我恨父亲的残暴,也恨母亲的懦弱,叫我从小生活在一个没有爱、没有欢乐、没有安全、没有温暖、甚至没有一丝热乎气的家庭里。在我的心里,那从来不是家庭,而是地狱。那里没有给孩子遮风挡雨的地方,只有日日夜夜的惶恐、惊遽、焦虑、绝望、不安。我有一对血缘上的父母,但我始终感觉自己没父没母,是个孤儿。

    我想抛弃那地狱一样的家庭,终生不再回去,也不愿再回望一眼。我初中12岁起便考到县城上学,从此一直在外学习和工作,以为我从此可以终生逃离那地狱般的恶梦与记忆。

    但不幸的是,我可以不面对人,不面对那地方,但从小到大感受的那些悲伤恐惧和绝望却深入到骨髓里,挥之不去。就像我和母亲额头上这两道月牙形的伤疤,虽然一个是口咬的,一个是火烧的,但同样是一种痛苦中的遗留与记忆。这两个相同的疤,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将我的心缚住,使我无法与父亲、与母亲、与原来那个家庭、与过去断开联系。

    那甩也甩不掉,挣也挣不脱的,就是我们痛与爱的连接吧。这母女两代额头上的疤,是宿命呢?还是巧合呢?我不得不用一生的时间来自我修复与成长。在心里慢慢学着建立对世界和自身的安全感,学着与人相处,穿越所有的痛,将之转化为爱与滋养。至今依然在路上,没有完成。

    同学当年好心给我拔罐,结果给我烧了个疤之后,也信誓旦旦地表示,等她将来工作挣钱后,就给我去整容。但后来毕业工作后,我们渐行渐远,都不再提这事。再后来她出国定居,基本不再联系。前两年她从国外回来,几个在并同学聚会,席间她提到当年往事,给我烧的这个疤。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疤给我带来了30多年的心理阴影,让我更加自卑。她略显吃惊地置疑,说不至于吧?我笑着说至于,至于。她只用了当初百分之一信誓旦旦的语气说,那,要不给你点精神损失费?大家一起说笑掩过,匆匆掠过此话题。从此天隔一方,再没联系。

    我参加工作挣钱后,到一家医院用当时的治疤技术打磨过两次,但效果不著。后来就死了心,不再管它了。从此便只在那几根刘海间纠结。不断调整心态,试图穿越它。

    说起来当初被烧下这疤的经历,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坚强的视死如归。也算是一件趣事。两个15岁的女孩子啊!没知识、愚蠢、傻是肯定的,但路就这样走了,人生就这样经历了,发展了。也没什么可怨怪的。

    其实何止这一件事是无知的,人生中很多时候都是无知的。因为这些无知造成的痛苦,让人又不得不面对成长的课题。不论怎样,生命要臣服,也要勇敢。臣服于已经发生的,不抱怨、不指责、不泄气,勇敢于接纳、转化、继续前行。

    每件事物都可以转化为正面意义与美。额上这弯深褐色的弦月,如月亮女神的驾临。在历经寂寞、沧桑、悲欢之后,将焕发出皎皎柔美的平和、爱、接纳与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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