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与飞鸟

郑慧

很喜欢祁克果讲的一个故事，关于“百合花与飞鸟”的。2003-2004年在新加坡三一读书时，刘凤鸣牧师推荐给我们的。当时称得上“惊艳”，之后想再仔细研读，却一直找不到。直至去年在《基督徒的激情》一书中重又看到，虽然翻译差了点，但也很是欢欣。

从前有一朵百合花，她生长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挨着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与附近的一些荨麻及一些别的小花和睦相邻。按照福音的真实描述，百合花比庄严的所罗门装扮得更俊美，她无忧无虑、快快活活地过着可爱和悠长的日子。时间不知不觉而又幸福欢快地掠过，就像潺潺流淌的涓涓溪水。有一天，一只小鸟来拜访百合花。第二天，他又来了，过了好几天后又来了。百合花觉得好稀奇，好不解，她不能理解，为什么鸟儿不像花儿一样呆在一个地方，她尤其觉得，鸟儿竟会如此变化无常。像通常的情况一样，百合花也同样：正因为鸟儿如此变化无常，她才愈来愈深地爱上了他。

这只鸟儿是一只坏鸟；他不体谅百合，不为她的美丽而欢欣，不喜欢她无罪的幸福，却想以自己觉得自由、让百合觉得受约束来自高自大。不仅如此——小鸟很健谈，他讲述一切可能的事情，真实的和虚假的事情；他讲别处有一大簇华丽的百合花，那里充满了快乐、活泼、幽香，有着华丽色彩和鸟儿的歌唱，简直没法儿说。鸟儿就这样讲述，他每次讲完都让百合谦卑地觉得，与这些华丽色彩相比，她什么也不是，是的，她似乎是如此无足轻重，以至于要问，她凭什么叫百合。

这样，百合花变得痛苦了，她听鸟儿讲得愈多就愈痛苦。夜间她再也不能安眠，清晨醒来，她也不快活。她觉得自己被勾了魂，她觉得水的流淌无聊，觉得日子漫长。她带着痛苦开始整日忙于自己的生活。

“这的确很美”，她自言自语说，“为了调剂一下，时不时地听听溪水的流淌。但一天又一天总是听这一个东西，这也太无聊了”。——“这会很舒服的”，她自言自语道，“偶尔留在偏僻的地方，独自呆着；但由此而遗忘了整个生活，没有社交，或只有同荨麻的交往，而荨麻却不是百合的社交，这真不能忍受。”——“然后呢”，她接着想，“然后像小鸟说我的那样，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足轻重，——噢，为什么我没有生在别的地方，别的生活条件中呢？！噢，为什么我不是皇冠花呢？！”小鸟也给她讲过，在所有的百合花中，皇冠花是最美的，所有的百合花都嫉妒她。百合花愈来愈感到，痛苦怎样地侵扰着她。后来，她理智地自言自语，——但理智并没有达到彻底驱除痛苦的程度，而是达到了相信自己的痛苦是有理由的程度；因为她说：“我的愿望并不是缺乏理智的愿望。我不要求变成我根本就不是的东西，不要求不可能的事，例如变成一只小鸟。不，——我的愿望只是，我想变成一朵华丽的百合，或者说是所有百合中最华丽的。”

这期间，小鸟飞来飞去，伴着他的每一次来访和告别，百合花就愈加不安了。最终她向小鸟吐出了全部心事。一天晚上，他们谈妥了，第二天早晨，一切就要变样了，痛苦就要结束了。第二天清晨，小鸟早早地来了；他用鸟喙啄开了百合花根部的土壤，使她能自由了。做成了这件事后，小鸟把百合花夹在翅膀下，带着她飞走了。他们说好了，小鸟要把百合花带到华丽的百合开放的地方；在那里，他要帮忙把她种下，为的是试验一下，百合花能否借改换地点和新的环境，成功地在许多花的伴陪中成为华丽的百合花，或者干脆成为受到其他的花嫉妒的皇冠花。

但百合花在半途中枯萎了。如果痛苦的百合花满足于自己是百合，她就不会痛苦。如果她心中不产生痛苦，她就会呆在原来的地方，——她在那里极其俊美。如果她呆着不动，那么她就是牧师在礼拜日重复福音的话时所讲的那种百合花：“看看百合花：我告诉你们，庄严的所罗门装扮得并不及她”…… 

百合花就是人，坏鸟是不安的攀比的想法……

如果人能不加嘲笑地想想百合花想成为皇冠花的痛苦，如果他回想起百合花在中途枯死，——噢，那么就想想吧，人们，如果一个人同样无理智地痛苦，……像这样地无理智，那么这会令人哭出来，——可是不——我怎能对它弃之不顾，我怎能当真指责由神意安排——的前车之鉴，——田野上的百合花！不，百合花并不那么痛苦，正因如此我们要向她们学习。

如果人像百合一样，满足于自己是一个人，他就不会因尘世痛苦而患病，如果他不因尘世的事务而痛苦，他就会呆在指定给他的地方，如果他坚定不移，那么他的人的生活就的确比所罗门的庄严更加庄严。

 

想想人又何尝不是那株傻傻的百合。

如果，能接受自己的平凡，而不期望华丽，百合仍能在溪边听着潺潺水声；

如果，能接受自己环境的平常，而不慕外面的世界，百合仍能在原地绽放；

如果，能接受自己就是一株百合，而不是别的，百合也不致失去了原生的地土；

如果，不受小鸟的挑唆，而能安定心志，百合也不致中途枯萎；

……

如果，百合，安于自己就是百合，就是上帝园中的小小百合，一切都该是多么美好……

世界的自由，却是生命的死亡……

生命的束缚，却是灵魂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