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牙》：会咬人的甜

sweet tooth，甜牙，指的是对甜食的极度喜爱或酷爱甜食之人。在这里，甜牙，既是书名，也是伴随情节展开的一项英国军情五处的特工行动代号。

但在我看来，麦克尤恩笔下的甜牙还有多层隐喻，会咬人的甜，正如书中所描绘的爱情一样。

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塞丽娜经历了四段爱情。第一段是校园恋爱，结果以对方是个gay而告终；第二段与前男友杰米瑞的导师坎宁教授在一起；第三段是和上司马克斯的纠缠；而与其行动目标汤姆·黑利的爱情则是第四段。

第一段校园爱恋的男友杰米瑞是个gay，但是他们两个也上床了。真的好奇怪，gay也能和异性做爱？不过也算有迹可循，在这一过程中杰米瑞从来没有高潮。而这一事实，让塞丽娜有了征服欲，让杰米瑞有了神秘感。直到后来杰米瑞来信告知是gay，得以解开了之前的结。

通过杰米瑞，塞丽娜认识了他的历史教授坎宁，坎宁年纪很大，已有妻子和孩子，但两人之间还是发生了私情。虽然最后坎宁得了癌症而隐瞒原因抛弃了她，但也正是通过坎宁的指导和推荐，塞丽娜才得以进入军情五处。

在工作中，塞丽娜与上司马克斯发生了暧昧。然而，自觉浓情蜜意之时马克斯却宣布他要和家里介绍的一个女医生订婚。一切还未开始但也远未结束。马克斯在婚礼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所爱之人是塞丽娜，却为时已晚，对方早已投入到第四段感情，爱而不得嫉妒成恨的马克斯成了之后一切的导火索。

塞丽娜接受了上级安排的代号为“甜牙”的行动，旨在以间接而隐蔽的方式资助那些在意识形态上符合英国利益且对大众具有影响力的写作者。她负责的就是写小说的大学老师汤姆·黑利。通过与其不断接触，两人之间发生了一场侦探小说般的爱恋。汤姆是他们资助的“第四”个人，也是塞丽娜第四段恋爱的对象。

刚开始翻看这本小说的时候，我还在感叹这本小说和之前所看的麦克尤恩作品有所不同，笔锋没有那么的冷峻，反而略带些温柔缱绻，可是到结尾才发现，我怎么能低估麦克尤恩，依旧是跳出局外的冷酷到汗毛倒立。

小说结构堪称一绝。汤姆是一小说家，在书中他写的几部小说也通过塞丽娜的视角得以向读者展现。但昨晚将结尾匆匆读完，躺在床上，才突然意识到，这部小说虽然用的是塞丽娜的第一人称叙，但从头到尾都是汤姆笔下的小说。

也就是说，汤姆将塞丽娜作为主人公写成了小说。我们从塞丽娜视角看的一切，其实是汤姆所描绘的。

要知道，塞丽娜是一个特工，负责吸引汤姆进入“甜牙行动”从而接受政府的资助，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是让其成为所谓的御用文人。

因此，从一开始，她就杜撰了自己的职业和目的。爱情伴随着谎言而产生。直到其第三任男友马克斯因爱而不得告知汤姆一切。

但汤姆在知晓真相后，并没有立即找塞丽娜对质，反而玩起了碟中谍游戏，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观察陷入爱情、左右为难、欲言又止的塞丽娜，并以她为模板开始了这部长篇小说的创造。

多么的可笑可悲又可怜啊，一对昔日的恋人，竟成了演员，爱情也成了用来表演和掩护的演出服。可是，仔细想想，人世间谁又不是在表演呢？只是相对不同的人展现不同的侧面罢了。

最终，一切大白于天下，塞丽娜跑回两人爱的小屋才发现汤姆把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抹去了两人在一起的种种痕迹，只留下了这部长篇小说和一封告知其已然知晓一切的信。

小说到此，便戛然而止。

最后，重温一下《甜牙》这部小说的开头，或许我们可以从中窥探到二人的结局。

我叫塞丽娜·弗鲁姆，约莫四十年前，我受英国军情五处派遣，履行一项秘密使命。我没能安然归来。干了十八个月之后，我被他们解雇，非但身败名裂，还毁了我的情人，尽管，毫无疑问，他对于自己的一败涂地也难辞其咎。

另外再附上一些觉得挺有意思的摘抄的段落和句子：

人人都知道她需要知道的事情，这样才能幸福。

我活像一个在店里扒窃的贼，被人当场抓住以后反而如释重负地哭出来。太不公平了，太绝望了。我百口莫辩。那些守在电话边等待的时间，那些不眠之夜已将我摧毁。我的喉头开始发紧，颈部下面的肌肉也跟着紧张起来，牵扯着嘴唇，努力想把它撑开，好把牙齿露出来。有什么东西绷断了，可我不能让它断，不能当着他的面断。为了控制住局面，为了维护我的尊严，唯一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一旦开口，我就会一泻千里。可我真想说话啊。

Alter ego 译者将其译为“他我”，心理学术语，意思是“另一个自我，第二个我，个性的另一面”

我想哭，那些让我心里翻江倒海的东西，不管是愤怒还是失望，都是那么干涩。

在我看来，作者必须尊重他与读者之间的那个不成文的契约。在一个想象的世界里，不应该允许任何一种元素或者任何一个人物出于作者心血来潮的臆想。虚构的东西必须像客观实在一样坚实可靠，一样首尾连贯。这是一个以互相信任为基础的契约。

一想到将要亲耳听到这些话，然后亲口拒绝，再把这件事儿彻底解决，一股不胜其烦的情绪就在我心底里左摇右晃。

终于开始了，我想，就在那一刻，打在脸上的冰雨让我清醒过来，意识到我的损失究竟有多大，意识到汤姆是在背叛我，突如其来的孤独感把我压垮了，我根本动弹不了。一大团黑色的重负压在我身上，我的双脚沉重而麻木。

我打定主意，一定要让他费尽力气才能把我哄回来。到现在这个份上，我也很清楚我只是在假装怀疑他。也许，这要比刚才浑身冒傻气要好一点，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跳出困局，怎么才把刚才已经钉牢的位置换一换，让自己显得义正词严。所以我沉默不语，可是，当他握住我的手时，我没有挣脱，当他拉着我靠近他时，我也不太情愿地顺从了，由着他亲吻我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