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胖子

高三毕业的暑假，曾经在一家洗车店做兼职，挣大学的学费。我就是在那家洗车店认识了崔胖子。

崔胖子是个北京男人，近五十岁，一脸沧桑，体型胖得就像是六个月的孕妇。他总是穿一件黑色的破T恤衫，因为流汗，背上总是有白色的碱。还有一双黄色的布鞋，总是湿的。总之，他看上去很邋遢，身上的汗酸味混合着烟草的味道。

听说崔胖子本来是一家洗车店的老板，后来店里因为意外而伤了人，重伤。他倒是侥幸没有什么牢狱之灾，只是全部的家当都用来赔款了。自家的洗车店当然也就倒闭了。再然后，他的妻子就离家出走了。再没回来过。

崔胖子很潇洒，一点儿没挽留，一点儿没懊恼。他心平气和地找了这家洗车店，从一个老板变成了工人，年近半百的年纪里受着二十出头的经理的管教。

别人问崔胖子为什么不把妻子追回来，他回答说：“追什么追？在我最难的时候走了，这样女人还有什么好追的？她要是有一天回来了，我还不要了呢！”

又问崔胖子为什么不换行，非要干一个累人的贱活儿，他说：“在哪儿跌倒的就在哪儿爬起来。我挣够了钱还要开一家洗车店，我还是老板。”

说这些话的时候，崔胖子操着一口流利的京腔。那种慵懒而又响亮的腔调从他口里说出来显得自然、潇洒。

崔胖子还有一个女儿，听说比我大一两岁。他常给女儿打钱，但是家庭破裂后，女儿就独立生活了，并不经常看望落破的父亲。

有一次，崔胖子换手机，让我帮忙调试。他特别拜托我说：“你帮我下一些歌儿吧。我经常听李宗盛的歌。”我说“好”。

大学以后就渐渐忘记了这个男人，有一天在手机音乐软件的推荐歌单里听到了李宗盛的经典曲目《山丘》，心中竟然泛起莫名的感动，忍不住咽喉哽咽。

李宗盛那个胡子拉碴的老男人用沧桑而又浑厚的声音唱着：“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无知地索求，羞耻于求救，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越过山丘 虽然已白了头，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还未如愿见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温柔……向情爱的挑逗，命运的左右，不自量力地还手，直至死方休。”

我又想起崔胖子了。

不知道他听这首歌时是什么心情。

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一个人睡双人床的夜晚。

人到中年，是一件悲壮的事情。现实磨平了人的伤春悲秋，很多时候都是凭着简简单单的经验做出理所当然的选择，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牵制着我们的人生。所以人在这个时候容易相信“命运”。

崔胖子有朝一日会重新开起自己的洗车店吗？我不知道。

但我相信，不管故事的结果如何，生活在坚强的人眼中，总不会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