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知道想做什么了”
夜晚十点十五分，初秋的夜总是让人留恋的。
“弟弟，我们回去吧，该休息了。”
“嗯……我再待会儿……姐，你先回去”
“好……早点回来。”筱琴按着小勋的肩头慢慢起身，拍了拍他的小脑门，站起来转身朝卧房走去。
小勋扭过头，微笑地看着筱琴，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他吹着海风，感受着把自己融入到这些风当中。盘点着:“自己的不甘是什么？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当时对于彤失望透顶，却为什么还会坚持活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平庸无为地走完了漫漫数十载的人生路，只为可以活着，因为活着就是幸福的。而有些人，活着就只为可以留下些什么，他们对人失望、对世界绝望；当哪一天，心中不甘一泄、无可眷恋之物时，就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他们竭尽全力地寻找——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想留下的东西。
小勋，自然是第二种人。
对于他来讲，于彤已形同虚设，曾经恨过、全身心地恨过，如今却也淡了、不在乎了。而时刻跟随左右、也许也是唯一可以伴随一生的“闹闹”，就像天意般地离开了他。现在，他只有“姐姐”了——他心灵的依靠，滋养着他苍凉的内心。但他明白，姐姐早晚会离开他去追逐自己的内心使命，而他自己也是如此，他只是无法想象。
他的心，仿佛在风雨飘摇中，他想着“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他想到了梵高，问自己，“梵高为什么坚持画那种自己明知道卖不掉的画呢？”
“我存在过吗?”小勋突然悄声呢喃道。
他叹了一口气。头缓缓转向了右侧……
昏暗的灯光下，隐隐现出一个年老的女人，似乎站在栏杆上……
“老奶奶？！”小勋下意识地叫道，缓缓起身，向那个人走去。
老妇人转过头，看着向她走来的小男孩，定睛地看着，仿佛在想着什么。
“奶奶，这儿风好大……”
“是啊！哈哈……小朋友，怎么还不回去睡？”老妇人回过魂儿来，走下栏杆，缓缓俯下身，亲切地对小勋说道。
“我喜欢吹风。奶奶，你……在想一个人……”
“嗯？……哈哈……你叫什么名字啊，小鬼头？”老妇人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着，想着这个小男孩如果是自己的孩子该多好，她多么希望时光倒流，享受和孩子在一起的感觉。
“岳勋。你呢？”小勋定定地看着老妇人的眼睛。
“哈哈……勋子。好……就叫我奶奶吧……”
“小勋！快来喝杯牛奶……”筱琴在房门口向外头喊着。
“哈……你妈妈喊你了……”老妇人直起腰板，笑着说道。
“不，是我亲姐姐”，小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我……没有妈妈。”
“哦？！”老妇人像石化了一样看着小勋，心像被刺痛了一样。
“奶奶，明天还跟我聊天吗？”
“好……好……当然！”
小勋抿嘴笑了笑，转身跑走了。
老妇人看着小勋影像在暗暗的灯光下渐渐消失……她回过头，望着栏杆看了许久，抿着嘴，眼神里承载着无数的回忆和情感。一阵力道不小的风忽地吹来，老妇人笑了，摇了摇头，往自己的房间走了。
她坐到床上，看着周围满是精致豪华的家具、摆饰，以前，它们是那么美，足以激起澎湃心潮；现在，却感觉它们如此冰冷，如此无趣。而岳勋的话此时却久久萦绕在她脑海里，不愿散去，仿佛滋养着自己苍凉悲戚的心田一般。
她感觉，如果就这么走了，自己就是罪人。
“诺，牛奶……咋过了那么久回来，没事儿吧？”筱琴把牛奶递了过去，怕太冷，她特意在温水里捂过。
“在和一个老奶奶说话……很优雅的一个奶奶。”小勋吸了一口牛奶，说着。
“哦？！她这么晚不睡？”筱琴坐到在床上，开始盘腿做瑜伽。
“她在想一个人……”小勋躺到筱琴的身旁，边说边想着什么。
“小鬼头，又来了……”筱琴拍了拍小勋的脑门，打趣地说道。
“她也这么说我……希望明天还能看到她……”
…… ……
“勋子……勋子……”
小勋和筱琴刚下船，就听到远处一阵悠长平缓的喊声，他们都转过身来，只看见，一个银发盘头的老妇人正向他们招手，她身着一身象牙白合身裁剪的套裙，显出一种干练、精神的范头，面部干瘪起皱的皮肤被很好的掩饰了，耳垂上戴了银灰色、不易察觉的耳钉，优雅漂亮。
他们看着老妇人脚踩高跟鞋一步步走来，几乎目不转睛，等快走到面前时，小勋才逐渐反应过来，说了一句：“是……昨天的奶奶吗？”
“对啊。这么快就忘了？”她俯身摸了摸小勋的头顶，又笑着看向筱琴，说道：“你是他姐姐吧……”
“是。您真漂亮！”筱琴很羡慕地看着，说道。
“哈哈……漂不漂亮的已经不重要啦。对了，晚上到奶奶家来，好不好，给你们做好吃的……”老妇人轻抚着小勋的右上臂，俯身看着小勋，又抬头看看筱琴。
小勋扭过头，定睛看了看筱琴。
“会不会太麻烦您了……”筱琴想了想说道。
“就当陪陪我，我反正也是一个人……”老妇人抿嘴笑了笑。
正说着，她打开手边的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写了她家地址的卡片，递给了筱琴，卡片用精致的小信封包着。
她又问了筱琴的电话号码，说：“打个的士过来吧，有事打我电话，卡片上面也有写……”
筱琴看看小勋，摸了摸他右侧脸，小勋轻微眨了眨眼，别过头……
“那……好吧……谢谢您了！”筱琴说道。
“哈哈……要来就是了……等着你们俩……”老妇人笑着看了看小勋和筱琴，缓缓转身走了。
“看上去蛮高贵的样子……不用怕……”筱琴拍着小勋的肩头说。
“和昨天感觉不一样了……”小勋看着前方淡淡地插了句嘴。
“我们去哪儿啊，现在？”
“蜈支洲岛。我以前去过……”
“哦？！好，那走吧……”筱琴左手拎着自己的包，右手挽着小勋走出码头，准备打个的士去蜈支洲岛。
…… ……
小勋喜欢海，喜欢干净的海，更喜欢阳光下干净的海。蜈支洲岛的外的海完全符合他的内心期想，他以前来过，想再感受一次，也让姐姐可以得到那种美好的体验。
来到岛上，筱琴拉着小勋的手，他们俩互相看一眼，欣喜地看向这满世的美景。
清澈到只是微微泛蓝的海水，清冽、干净、简单，世间之物所能达到之极美，不过如此；白如象牙之色的沙滩，柔软、温暖、美丽，全身心地躺下、放松、融入，可以治愈一切伤痛……
姐弟俩找了一块没人的沙滩地，坐下来——小勋坐前面，筱琴在后面搂着他坐下，就像之前在甲板上一样。
他们一起，吹着海风、闻着海洋的气味、迎着阳光，欣赏、融入远处广袤清新的海洋，想着点什么，说点什么……
“姐姐，你说梵高当时……清楚自己的画没人喜欢吗？”
“也许吧，画卖不出去，我想他是明白的……”
“那为什么不去画别人喜欢的那种画呢？我想他有这个能力。”
“也许……只是…想留下自己的声音，自己对人对世界的理解”筱琴的手在沙子里蹭来蹭去，时而挽起沙又让它们在指缝里流去，看着沙子的流动、飞逝，沉静的说道。
“留下自己的声音……”小勋呢喃道。
听到小勋的轻语，筱琴双手抱住小勋，就像昨天在甲板上那样，轻声说道：“小鬼，你想留下什么？”
“我想写小说。一部小说……好不好，姐姐。”小勋扭过头，注视着筱琴。
筱琴看着小勋清澈的眼神，许久……俯下头，将脸紧紧贴着小勋，说道：“你会是我心中唯一喜欢的作家。”
小勋笑着，说：“万一只有你喜欢，那不就惨了？”
“那我就养着你这位大作家喽！我可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我弟弟的作品……”筱琴半开玩笑地说。但现在她感到的，是两颗相互依靠的心，他会摒弃一切、拼尽一切力量去保护小勋和他的心灵。
小勋转过身，半躺在筱琴的怀里，抬头注视着筱琴的眼光。他终于领悟自己这几年的不甘；如今却拥有了力量去完成它，去抒发自己、去让自己成为自己。
“姐姐，你呢？想留下什么？”小勋沉默了许久，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
“影响世界……”筱琴说着，看向远处的海洋。
“我会帮你的……用我所有的一切……”小勋轻抚着筱琴的左臂说道。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筱琴这回没有打趣小勋人小鬼大，因为一阵暖流涌上心头。
她从未像现在那般，感到幸福、快乐和有力量——她知道，世上有一个人，不管自己是什么、做什么，都会完全地支持自己、爱自己。
当时，在自己无所希冀、无所期盼的时候，他出现了；和自己那么相似，又是那么难以捉摸；如今，他就在自己身边，轻轻地依偎，时刻唤着“姐姐”。
筱琴喜欢极了他叫自己“姐姐”。每一声“姐姐”，就仿佛一股暖流，涌进自己孱弱的心灵，帮助自己去坚持自己向往的世界、坚持自己去成为自己。
…… ……
夜幕未来，光已现挥别之势，姐弟俩都有点不舍。
这时，筱琴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11 “可以自主的和不能自主的“
小勋和筱琴下了出租车，看到一幢五层的复式别墅，前面还有一个小别院，老妇人着宽松的灰色麻衫和麻裤，坐在别院的茶歇亭看着外头。
突然视线里出现两个人影，她便赶忙出去瞧瞧。
“是小勋吗？”老妇人朝外头喊着。
“奶奶……”小勋朝老妇人喊了一声。
“来，进屋去……东西差不多都弄好了。”老妇人托着小勋的手掌，顺势另一手在小勋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又笑着看了看筱琴。
“好……”姐弟俩答应着，一边脚踩着鹅卵石小路，不停打量着房子和四周的环境，心中不禁惊诧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竟拥有那么大的房产。
老妇人亲切地询问着他们今天去了哪里、玩了什么、好玩吗等等，筱琴和小勋交替说着，她尽力在脑袋里感受姐弟俩的体会，微笑着，不时点点头……
“来，你们先在那儿坐会儿，我去把东西摆摆啥的，我们就开始……”
“奶奶，我来帮你吧……”筱琴说着拉了拉小勋。
“我想看看……”小勋仔细的看着房子的摆设、一角一落，出神地说道。
“让他看看吧，小孩子也不懂厨房的事儿……”老妇人打趣地说，拉着筱琴的手朝厨房走去。
大厅的陈设，明朗、清新却精致、奢华: 没有电视、没有任何艺术品摆置；一扇几乎从天花板延伸到地面的落地窗，让整个大厅格外通透、自然；正对窗子中央的地方，有一个灰白色的矮茶几，四周围绕着四个同一色调、大小不一却异常对称的沙发，同样都很矮——和茶几齐平，直接趴在地面上一张浅褐色毛绒地毯上，线条柔和却简约。茶几上，除了一套精致的茶具，一张用相框装置好的照片，什么都没有。穿过沙发和茶几往里走，是两排书架，分别嵌在墙的两侧，上头整齐地摆着各种书，小勋眼神跳窜着看，专注、入迷，哪怕只是书名:《复活》、《安娜·卡列尼娜》、《傲慢与偏见》、《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挪威的森林》、《局外人》《廊桥遗梦》……
…… ……
筱琴跟着老妇人穿过右侧的大厅到了厨房，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厨房，餐厅极简单，一张长方形灰白色大理石餐桌，中央铺着一长条淡紫色窄桌布，三个灰白色椅子规整摆着。
筱琴看着餐桌上一字排开四道菜肴：蔬菜沙拉，生菜、紫甘蓝、圣女果、黄瓜丝伴着千岛酱、土豆泥，还似有些许芝麻油的香味，置于一个壶状开口的白色瓷碗中，旁白的一个透明玻璃小碟中放着一打类似吃北京烤鸭时用的饼皮儿。一个煲汤的砂锅透着海鲜的味道，筱琴打开盖子一瞧，汤水清澈、闻时清香四溢。一大盆浓郁的芝士酱料裹着的意大利面，奶白奶白中几片培根若隐若现，最上层撒了薄荷碎，煞是好看。与沙拉遥相呼应在另一端的是煎饺，金黄诱人。
桌子两端，分别整齐地摆置着一个叉子、一双长筷子、一个汤勺。
这种精致、克制的饮食，让筱琴动容、亲切并且认同。
“来，姐姐……帮我摆摆餐具……吃饭用的。”老妇人拿出了一叠餐具，微笑着，眼神瞟向餐桌。
“啊？！好……”筱琴应和着，接过了餐具。
老妇人又赶忙跑回厨房去忙活了，显得急切，但却乐在其中。
筱琴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开始摆盘子。大的瓷碟放最下面，可以放意面、煎饺之类的；小瓷碗放左侧，再放一个小汤勺，可以盛汤喝；玻璃小碟子放右上方，放酱料的吧，多半是盛醋的；放杯子、摆上筷子、叉子……
筱琴很专注、也感到很幸福。她总是梦想有一天，家里人一起做饭、一起摆置、一起吃饭、一起收拾……十几年，她所能做的最幸福的梦，莫过如此。
如今，虽然在仅有一面之缘的奶奶家里，虽然只有自己的弟弟，但心头的暖流却超乎自
己的想象。当我们真正融入，和有共鸣的人一起，那种幸福不期而遇却终身难忘。
这时，老妇人咧开嘴笑着出来了，端着一口发出“兹拉兹啦”声音的平底锅，一阵香气迎面扑来，筱琴一下子抬头看着老妇人。
“牛排好了……香不香？”老妇人心满意足地看着筱琴。
“嗯嗯……”筱琴不住地点头，只见三块牛排微微冒着热气儿，很薄，但很诱人。
老妇人把牛排一块块夹进瓷碟里，又忙着跑回厨房拿了酱料来小心地倒上。“可以了！”老妇人看着筱琴向她做了一个OK的姿势，幸福地笑了。
“嗯！我去叫小勋过来……”
小勋看好书架正要往右侧的大厅逛去，只见筱琴出来了，双手伸开，笑着说：“弟弟，我们吃饭饭喽！”筱琴这是特点感觉在自己家一样，见到弟弟也尤其亲昵。
“吃饭饭？你跟小孩子说话呢？！”小勋听着有些恼了。
不过还没说完，筱琴已经抱住他了。“是啊，你就是我们家的小孩儿啊！”筱琴左手扶住小勋的肩头，扭过头对着小勋。
“我们家？”小勋小声呢喃道。
“小勋，来吃饭嘞……”老妇人已经坐下了，正慢慢地给杯子里倒椰子汁。
“牛排？这是牛排！姐，有牛排欸！”他对着筱琴兴奋地喊了几声，有看向老妇人，“奶奶，你还会做西餐啊？！”
“是啊，一高兴忘了跟你讲了！”筱琴摸着小勋的头说道。
小勋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开始打量桌上的菜肴；筱琴也随其后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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